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本來被動靜吓了一跳,她藏在籠子的陰影裡,手裡握着什麼。我站在吊燈底下,頭頂那盞粗劣、明亮的燈幾乎消滅我身上的影子,它照徹頭顱,令視線在一片冷白中逐漸感到眩暈。
貝拉說:“我總是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回來看我。”她笑了一下,聲音有些莫名的失望,“你總是不會死的,他們對我說,你應該是一種‘神奇動物’。”
“那你覺得我是什麼動物呢?”我問她。
“我不知道,他們沒有告訴我。你覺得你是什麼呢?”
“我以為你更希望能夠給我一個‘定義’。”我說完,輕輕走出吊燈直射的那個定點。冷光從顱頂逐漸挪向脊背後方,我的影子終于走出“無”的空間,緩慢又尖銳地伸進牢籠。
貝拉特裡克斯說:“誰也沒辦法決定你是什麼,如果我給你一個一不喜歡的定義,你就會徹底離開我了。就像你離開布萊克家,離開英國那樣。所以,你覺得你是什麼?”
她一邊說話一邊搖頭,仍然躲避我的眼睛。
她的避讓與暴力和欺騙并不相幹,我将其認定為另一種柔軟的情緒,就像是一些過去的人曾經給予過我的情緒。
——“愛”
這種理解誕生于我對于那些曾經充當過我人生中“母親”角色,并且不曾離開過我的女人的觀察。她們的身軀都太過纖弱,以至于在幾年至幾十年之後就與我道别,但是,從她們的隻言片語裡,我仍能夠感受到那種隻屬于我們之間的特殊情感。
“貝拉,”我說,“我是‘女巫’。”
“我也是女巫。”她虛弱地笑了一下,臉藏在陰影裡,叫人看不清楚。
我又說,“我們之間的情感并不局限于我們的種族。”
“但是,它就是(局限)在這裡啊。”貝拉特裡克斯傷心地說:“如果你不是女巫,如果你不是布萊克,如果沒有血緣,我們還算什麼呢?不過是兩個陌生的東西,你永遠不會看見我。”
“如果沒有我,你說不定不會回英國。你一直會在美國做那個什麼麻瓜大學教授。”
她低着頭。
“我不喜歡講課,我也不喜歡數學。”我在籠子外面蹲下,湊近對她說,“我做了很多年動物,學會做‘女巫’也隻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情。”
我是她生活裡唯一的指望了。不論是出于同情,還是什麼奇異有複雜的心理,最後,我對她說說:
“貝拉,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她擡起眼睛,臉上滿是淚水,“不管你變成什麼,哪怕你變成麻瓜,我都愛你,派瑞特,我愛你。”
“好了,太太——貝拉,”我對她說,“振作起來,我需要你。”我将一粒僵硬的種子塞進她的掌心,“你願意永遠陪着我嗎?”
“永遠?”
“永遠。”
貝拉特裡克斯沒有說話,她一直緊緊握住我的手。她那一雙枯瘦、松垮的手掌包住我的指節,我能夠感受到她掌心那垮下來的柔軟皮膚。接着,她跪着伏下脊背,将臉貼在我的手背上。
在我們之間這一漫長的沉默中,我并不着急打斷她的思考。出于某種對過往的懷念,我回憶起之前——很久以前在萊斯特蘭奇家度假的時候,萊斯特蘭奇老太太隻給我看的所謂“族譜”。
那些鮮花與枝條,仔細想想,不就是作為我這麼一隻在即将沉沒的遊輪上尋找新的栖身之地的好鳥兒的絕佳選擇嗎?
讓貝拉帶着“它”降世,再讓她供養那根托舉我的枝條,幫助我打開那扇屬于我的門。
我對種子說:
‘這一次,好孩子将回歸樹裡。’
【好孩子專屬的那棵樹】
審判開始了,我抽出手與傲羅辦公室主任加裡多點頭,就走出房間。留她一個人坐在籠子裡,聳着肩膀。她看上去像是個傷心的年輕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