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院子冷冷清清的,大約是無心打理,花木都透着一股衰敗之意。
賈蘭病了些日子,還沒靠近屋子,就有一股苦澀的藥味浸染出來,萦繞在衆人鼻尖。
賈母、李纨、王夫人等都圍在前面,人一多,地方就顯得逼仄,李纨院裡伺候的人少,王熙鳳忙前忙後張羅着安排,服侍着賈母和王夫人坐下。李纨身為主人,還是賈蘭的母親,在自個兒院子裡倒是隻能站着抹眼淚。
黛玉在最後面,林管家趁着機會跟她說話,問問她的近況,黛玉隻道都好。
林管家不怎麼相信,當她報喜不報憂。
“姑娘有不順心的,也可回自己住上幾日,老奴先讓人把姑娘的院子收拾出來。”
“蘭兒!”
李纨驚呼一聲打斷了林管家的話,黛玉不由側頭。
隻見李纨撲在床沿上,摟着一個身影嚎啕大哭,王太醫避到一邊,站在床頭。
“珠兒媳婦,你先把蘭哥兒放開,讓太醫好好看看。”
王太醫剛搭上脈,昏迷着的賈蘭自己睜開眼睛坐了起來,李纨又驚又喜,也顧不上其他就撲到床邊。
此時賈母發了話,王熙鳳把李纨攙起來,王太醫重又坐下。
黛玉這才看清賈蘭的樣子。
賈蘭斷斷續續昏迷了好幾天,偶爾醒一次,也吃不下多少東西。這些天,隻喝了點粥,再有李纨在他昏迷時想辦法掰開他的嘴給他喂的藥和水給他吊着,因此他很瘦。
他兩頰凹陷,薄薄的一層皮肉貼在顴骨上,眼睛也凹進去了,顯得眼睛更大了。深刻的眉骨凸出來,在他臉上落下陰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眉骨壓着,讓他整張臉都有一種晦澀不明的感覺。
醒了後賈蘭就呆呆坐着,李纨又哭又抱,他也不動,更不知道喊人,腦袋始終朝着一個方向,眼都不眨。
王熙鳳心中打鼓,她來看過賈蘭幾次,不曾見過他清醒的樣子,見他這樣,暗道怕不是傻了吧。
這話卻不好當着李纨的面說,按下心中懷疑,王熙鳳跟衆人一樣,等着王太醫的診斷。
王太醫又換了幾次手,額頭冷汗都快沁出來了。
今天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門子神,連診兩個人都是從未見過的古怪脈象。
先前的小姐是脈如将死之人,現在的哥兒脈象卻十分健壯,再健康不過,壓根不是久病之人的脈象。
但看賈蘭面目,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哥兒實在是健壯如牛,沒病無災。
挽着袖子擦了擦額頭的細汗,王太醫祭出萬能金句:“哥兒先前吃的什麼藥,藥方可還在?”
李纨雙腿發軟,早被王熙鳳扶着坐下,倚在架子床邊,聽他問,撐着身子起來要去找藥方。
賈母令她坐着,轉頭不悅斥責李纨的丫鬟:“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還要奶奶親自尋東西?”
素雲連忙跑了出去。
屋裡頭待久了有些悶,黛玉悄悄往外退。青雀站在她身後,黛玉一退,她也跟着倒退,沒看到後面,一不小撞到了桌上,碰倒了桌角的筆架。
“吧嗒”一聲輕響,挂在架子上的筆滾下來,被前面說話的聲音掩蓋,其他人都沒聽見,卻見床上呆坐着的賈蘭渾身一震,像是突然驚醒過來一樣,掙紮着要下地。
“蘭兒!蘭兒!”李纨抱着他哀聲喚道,“好好的你下來做什麼?你要什麼,我叫人去拿。”
賈蘭像是完全聽不到她說話,手腳并用瘋了一樣掙紮。他小小一個人,又餓了幾天,按理說應該十分虛弱,但此時卻是一身蠻力,力氣大得将李纨都往前拖了兩步,竟然按不住他。
“快點,還不把哥兒壓住。手腳輕些,仔細傷到人。”
王熙鳳的命令讓丫頭們好生為難,下手重了怕賈蘭受傷,輕了他又能輕易掙開,衆人手忙腳亂的,險些讓賈蘭掙脫。
屋裡頭登時亂成一團。
青雀擋在黛玉身前,怕她被人撞到。
黛玉背身扶好筆架,将滾散的筆一攏,挨個再挂好,收拾停當,她疑惑地看了眼筆架,總覺得哪裡違和,一時又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