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定是二哥哥來了。”探春拿着小鏟子給花盆松土,聽到一聲近過一聲的敲擊聲,笑着道。
惜春端着一個糯青蓮瓣洗,裡面裝了一半清水,水上稀稀疏疏浮着一層棕褐色的殼子,又有淡紫色橢圓狀綠豆大小的東西沉在水下。她将蓮瓣洗微微傾斜,有幾個“綠豆”咕噜噜滾到邊緣,大約隻有三四顆“綠豆”牢牢扒在蓮瓣洗中間。
她一瞬不瞬盯着中間的“綠豆”,嘴上道:“也隻能是他了,誰杵着拐杖跟他一樣,老是拖拖拉拉在地上磨蹭的,他腿又沒傷着。”
迎春拍下手中的散土,朝司棋招手,司棋捧了個盆過來,她洗幹淨手,見寶玉在三丈遠的地方停住不動,倚在拐杖上,又不知看什麼入了迷,對惜春道:“虧他離得遠,沒聽到你在背後排揎他。”
“二哥哥就是聽到了,也隻當四妹妹是好意,又不會生她的氣。”探春弄好了自己的花盆,遠遠問道:“二哥哥又來給林姐姐送種子了?”
寶玉回神,道:“林妹妹沒同你們一起?”
說着,他又拖着他的拐杖“笃——笃——”地往前走。
“你不知道?林姐姐家的管家來了,正說話呢。”探春道。
寶玉搖頭。
探春無奈道:“二哥哥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什麼都不關心。
府裡壓抑得緊,老太太命着上上下下查人,還是從他屋裡起的頭,他卻跟個沒事人似的,還有心思到處閑逛。
如今也隻有林姐姐這裡清靜一些。她們每日結伴過來跟着林姐姐養花,躲一躲閑。
寶玉已經被惜春手裡的蓮瓣洗吸引,壓根沒聽到她的話,纏着惜春問裡面泡的是什麼種子。
惜春被他問煩了,隻說是林姐姐給的稀罕種子,是種在水裡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兒。
寶玉更稀奇了,丢了拐杖要蹲下來跟她一起看。
探春連忙道:“你快别折騰了,才剛醒沒兩天,背上的傷還沒好全,當心扯到皮肉再加重傷勢。”又命人給他搬了椅子,墊上軟和的厚墊子,才讓他坐下。
寶玉謝過她,伸手要撈水裡的殼子,惜春不讓,說是留着有用,怕他再下手,端着蓮瓣洗往抱月亭去。
幾人在這裡玩鬧,被他們提到的黛玉正在讀信。
來賈家也有三四個月了,她陸續給揚州寄了幾封信,這還是第一次收到爹爹給她的回信。
信很厚,似是攢着一起送來的。
黛玉從頭讀到尾,忍不住落下淚來。
“姑娘莫哭。”林管家道:“老爺一切安好。”
黛玉小心疊好信紙,讓芙蓉收起來,道:“爹爹既然都好,怎麼當時不曾回信?”
“還有,”黛玉看了眼窗外,壓低了聲音,“這封信是不是被人拆過?”
林管家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姑娘怎麼看出來的?”
“信雖是重新封好了,但信紙上有不同的折痕,想是有人拆開看過,又重新折了塞回去,隻是信太厚了,折不成原來的樣子。”
林管家輕歎一聲,道:“不想姑娘這般聰明。”
等于是直接承認了她的話。
黛玉抿唇。換成幾天前,她是看不出差别的,但現在她眼力好了許多,能夠輕易看出不同。其實折痕不是最明顯的,最明顯的是信紙上留下的味道。
前幾天,她被青雀一番話點撥,打坐吐納了一晚,竟真的融合了绛珠草,雖然隻融了一點點——绛珠草上挂着的一串紅珠少了兩顆。隻這一點,她身上就有了明顯變化。她的五感敏銳了許多,尤其是嗅覺。
她能分辨出每個人身上各種各樣的味道,尤其是熏香的味道。絕大部分熏香都是草木制成,她對此格外敏感,甚至能聞出來每一種熏香中哪種草木摻了多少。
因着這點,她最近都不愛出門了,愛上了養花。實在是外面人來人往,味道太雜,又互相沾染,混成新的味道,沖人的很,聞多了頭疼。
從信封和信紙上,她聞出了一種特别的味道,是一種帶着腥氣的鐵鏽味。這種味道,她在白媽媽那裡聞到過,很淡,那會兒廚房裡的人剛殺了兩條魚和一隻雞,白媽媽身上染了一些。
信上的味道比信封上要重很多,是長時間接觸才能染上的。爹爹總不可能寫完信,給廚房的人看一遍再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