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反對。
不消幾日,東邊荼蘼花架子下大大小小一溜擺了快二三十個盆,一眼看過去,頗為壯觀,都快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連着挖土搬盆,黛玉也不讓其他人幫忙,都是自己親力親為,就這麼搬來端去的,她力氣也大了不少。
何嬷嬷聽她感慨,便笑:“哪有幾日功夫就能鍛煉出力氣的,是姑娘身體好了,不像以前恹恹提不上勁,才覺得力氣大了。”
周圍各式各樣的花盆,小的碗大一個,大的也不過面盆大小,沒填上土的時候,稍微使些勁就能抱起來。花盆多半都粗糙的很,有幾個精緻些的,上面都貼了名字,是迎春幾人種的,都放在這兒養着,她們随時來看。
何嬷嬷跟在黛玉後頭幫忙壓實泥土,擡頭環視了一圈,揶揄道:“可惜了這樣風雅的地方,原是該宴飲作樂的,讓姑娘這麼石頭土塊一堆,倒成了農家田地樣了,還帶着二姑娘她們跟着一塊刨土,當真是跟種地沒有區别了。幸而這裡偏,若是讓人看見了,還要疑惑莫非年景差成這樣,府裡的小姐都要自耕自足了?”
“誰說名士就隻能宴飲,種田養花也是名士之風。”黛玉反駁道。
“可不是,五柳先生還在南山下種豆呢!”探春插嘴,笑着附和黛玉。
黛玉看見她們幾個,“你們來了。”
惜春從探春身後探出半個身子,道:“我還想着我們今天到得早,興許會吵着林姐姐休息,沒想到林姐姐比我們更早。”
黛玉道:“我一早也睡不着,索性就起來了,也沒别的事做,折騰折騰它們打發時間。”
她還一本正經跟三人道:“況且早一些給它們松松土,是趁着太陽初升,讓它們早早吸收第一縷紫氣,将來這些花會比一般的長得更好。”
迎春聞言,便道:“是這個道理,晚上也要松一松的,日氣月精交彙,方是陰陽平衡之道。”
黛玉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探春笑道:“林姐姐說玩笑話,二姐姐竟也接得上,難不成你們最近都在看老莊?”
迎春笑了笑,不接她的話,自去瞧自己的花盆,惜春連忙跟上。她天天惦記着自己水裡養的種子。
何嬷嬷忙攔住她們,“姑娘們先不忙,到亭子裡歇歇腳,等把東西取來再說。”
“什麼東西?”惜春問。
探春看向黛玉頭上古裡古怪的帽子。中間四四方方凸起,帽檐十分寬大,邊緣似乎還綴了一圈紗,極透,不動時幾乎都看不出來。
片刻後,青雀帶着三頂一模一樣的帽子和幾個瓶瓶罐罐過來,後頭迎春等人的丫鬟各自提着壺,捧着盆,托着杯盞跟着。
探春取了一頂帽子,看了眼黛玉頭上的,便試着往自己頭頂比劃了一下,道:“這是給我們的?”
黛玉拿另一頂遞給她,道:“你手上的最大,是給二姐姐的,這個才是你的。先别戴這個,用完其他東西,最後才戴,上面綴的紗遮陽最好,還不會擋視線。”
黛玉指着青雀手中的瓶罐一一道:“這個是洗手用的,這個是洗臉用的......”
又有擦手的、擦臉的、保養的、除繭子的,紛紛雜雜,一應俱全。再有給她們喝的、吃的,種花用的,十分周到。
探春聽完,道:“好瑣碎。”
黛玉一聽,轉臉拉着迎春和惜春道:“你們可嫌不嫌煩瑣?”
惜春手上拿着一雙雪白蠶絲手套比劃,聽她問,懵懵搖頭,“不嫌。”迎春随波逐流。
黛玉昂了昂下巴,道:“那就是了,探丫頭既嫌,就不給她用了。眼看着咱們都黑了一些,我才讓人備了東西,你還不領情。等你再曬個三五日,咱們雖磨叽着卻還是白的,獨你一個,跟黑炭一樣往哪裡一杵,都不需妝點,便可以唱包公了。”
迎春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惜春不明所以,迎春小聲跟她解釋。
探春不惱,反道:“咱們姐妹都是一道的,等出去到老太太跟前一亮相,老太太便道:哎呦,今日竟在戲台下見到了個活包公,隻是包公在這兒,不知你們幾個,誰是師爺,誰是侍衛,要去哪裡捉賊審案?”
黛玉繃不住,笑得帽子都歪了。惜春半懂不懂,跟着她樂。迎春有些悶悶,不自在地攪着帕子。
丫鬟們伺候幾人洗手擦臉,穿戴整齊,各自散到荼蘼花架下去了。
迎春走得遠,黛玉估摸着她聽不見,小聲問探春:“二姐姐怎麼了?”
探春把着壺澆水,道:“不是大事。二姐姐的奶媽叫攆了,找二姐姐求情,二姐姐不肯,那婆子在她屋裡嚷嚷了一通,二姐姐面上過不去。”
“要我說,早該攆了,沒得主子還受奴才轄制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打發了才好。”
黛玉笑道:“聽你這麼說,竟真是個嫉惡如仇的包公。”
探春道:“我倒是想當一回包公,隻是沒個案子讓我審罷了。”
幾人忙叨了一會兒,太陽大了,何嬷嬷怕她們熱着,催她們回來。抹上保養手臉的膏子,喝着茶水,吃着點心,探春忽道:“這裡比外面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