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得，有人卻忍不了。

趙姨娘恹恹躺在床上，一會子背上貼着席子的地方就火燒火燎，她翻了個身，哪哪兒都燙人。

不開窗屋裡悶，開窗熱氣又跑進來，趙姨娘心煩意亂，斥道：“你手腕子折？使這麼點力氣，想熱死誰！”

丫鬟委屈地大力扇起扇子。

趙姨娘拉了拉衣裳，賈環闖進來，滿頭是汗，抓起桌上的壺揭了蓋子就往嘴裡倒。茶水澆了他一脖子。

趙姨娘掩了衣服罵道：“沒眼睛的下流東西，進來也不知道問一聲！”

賈環抹了抹嘴，道：“門又沒關，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反正我也沒見着。”

“呸！你個剪舌頭的，還編排起你娘來了！”趙姨娘下床飒了鞋，就要打他。

賈環懶得躲，挨了兩下，道：“姨娘不嫌熱？”

趙姨娘正熱着，前胸後背都淌着汗，也沒了打人的力氣，坐到賈環對面，見他臉上紅彤彤的，問道：“外頭太陽能融了人，你不在屋裡，又颠到哪兒去了。早晚叫日頭曬脫了皮！”

賈環在她冰盆裡捧了水撲到臉上，道：“姨娘也分我一點冰，屋裡熱地呆不住。”

趙姨娘眉梢揚起，“我這裡還不夠，你份例比我多，不說心疼我生養你一場，孝敬孝敬我，張嘴還要從我這裡摳幾塊！”

賈環哼道：“我哪裡有冰，就那麼一點，天還沒亮就化完了。”

趙姨娘：“放屁，寶玉那兒一天到晚都有，怎麼你就沒有？”

賈環嚷道：“我是哪個，寶玉又是哪個，姨娘也跟他比。他那裡要多少有多少，還能多出來分給丫頭呢！我比他屋裡的下人還不如。”

“姨娘不是問我去哪兒了？我去找寶玉的丫頭玩了，在他那兒蹭個冰盆。”

趙姨娘火冒三丈，“你說的可真？”

“騙你又沒有好處。”

“好啊！”趙姨娘穿了鞋，恨恨道：“你是個老鼠膽子，隻敢在我這裡大小聲！當時怎麼不去讨個說法！”

“走！跟我找他們去！”

賈環不願去，硬叫趙姨娘拖着。乍冷乍熱一激，半道就軟倒在地，人事不知。

趙姨娘登時哭嚎不止，口口聲聲管事們克扣份例，不把主子少爺放在眼裡，害了賈環的性命。

頂着烈陽她也能嚎得中氣十足，引來不少人。

王熙鳳收到消息匆匆趕來，喝散了人群，見賈環還軟在地上，又氣又好笑。她冷笑道：“他這樣你不說先找大夫，還在這裡号喪。環兄弟若出了事，我看大半都是你的責任。”

趙姨娘：“你們連冰都不肯給他，寶玉的丫鬟能用，他一個正經爺們倒不能用，分明就是想治他，哪裡還會給他請大夫。不如就讓他這麼沒了，也遂了你們的心，還省出來一份例，都挪給寶玉去吧！”

王熙鳳臉色一變。探春厲聲道：“姨娘熱糊塗了，也說起胡話來！”

“二嫂子，還是讓人先把環兒擡到一邊去。”

她氣得臉上發白，王熙鳳不好跟趙姨娘發作，擺擺手，點了人去擡賈環。

趙姨娘聲音不小，又請醫問藥折騰，最終驚動了賈母，遣人來問出了何事。王熙鳳瞞不過，隻好如實禀報。

賈母罵道：“寶玉那裡是我心疼他，再有他娘也分潤了一些給他，叫他過的舒服一些。那是個該爛舌頭的混賬，也敢胡亂咒哥兒們！”

罵完又問：“環兒怎麼樣了？”

王熙鳳道：“大夫看了，說是中了暑，喝了藥好些了，隻他生的是熱病，不能再随意貪涼沖到了，要養一養。”

“那就把他的例再減一減。”賈母道。

王熙鳳忍着笑應是。

趙姨娘聞聽此話，晴天霹靂。她偷雞不成蝕把米，賈環病着，也不敢不遵醫囑，母子倆大眼瞪小眼，互相埋怨。

隔天，東府賈珍的夫人尤氏來了一趟，到惜春房中坐了坐，又拜見了賈母，半日後東府拉了一車冰過來，道是老爺給四姑娘的冰例。

賈母知道後，臉色難看，把人叫來，“你們老爺是何意？”

下人老實回答：“老爺說小姐本來就該領府裡的份例，老太太雖疼她，如今家家冰塊都短缺，也不好讓小姐白占這邊的份例。先前是珍大爺犯了呆，沒想起這茬來，現下府裡給小姐補上，就不占這邊的份額了。”

字字句句都沒有錯處，偏戳人心窩子。賈母頭眼發昏，一是氣的，二是不明白賈敬是發了哪門子病，從前也不曾聽說他對惜春有多關心，這會兒倒顯起身份來了。

不過被東府暗戳戳踩了一回臉面，賈母氣完後也生了疑心，吩咐鴛鴦到各處走一趟，瞧瞧趙姨娘說的是不是實話。

鴛鴦還沒出門，就聽下人來報：“老太太，宮裡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