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不是雷峰塔麼?”黛玉揶揄道。
寶钗苦笑:“雷峰塔我也去過,莫說是仿的小玩意,便是真雷峰塔,也鎮不了蛇妖,買它做什麼。”還怕礙着眼。
不敢用法術,東躲西藏遊了半天才遊到京郊的餘楚微打了個噴嚏,傷口又裂開,她熟練地用尾巴卷起傷藥給自己倒上,發現傷藥倒不出來,舉到跟前一看,瓶子裡空空如也。
嫌棄地把空瓶子一丢,尾巴在地上敲了兩下,身子一彈,餘楚微鑽進草叢裡,飛快消失。
閑話兩句,寶钗腿上一跳一跳地疼,忍耐不住,便提出告辭。餘楚微已離去,她心裡的那些心思和盤算也跟着沉寂下來,内心深處雖還紮着修行的種子,但寶钗也不會為此貿然去求黛玉什麼,正常往來便好。
寶钗走後,黛玉又翻了兩頁白蛇傳的戲折子,靜不下心,索性把書一丢,出門喚來一個丫鬟問道:“看到青雀沒有?”
“青雀一早上就出去了,中間沒回來過。姑娘有什麼吩咐嗎?”
黛玉搖頭,想叫人去找她 ,撒驅蛇藥粉的人卻來了,丫鬟急忙把人領進來,又跑去找何嬷嬷。
大夥兒都有事做,黛玉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聞到雄黃刺鼻的味道,掩着口鼻退回屋内。
不一會兒,她把種着黑粳米的小花盆抱出來。花盆中,一株長滿墨綠色紋路的棕色小苗悄悄探出頭來,兩片指甲蓋大小的嫩葉随着她的走動不住顫動。
黛玉把嫩芽連根一起鏟出來。黑粳米露出土的苗雖然小,但下面的根卻長且茂盛,所有根系都深深紮進一枚石印中,從中間穿過,又繞回來包裹住石印,像守護着寶藏一樣。
昨日白鶴撿回來的兩半石印在根系的纏繞下,又重新緊緊貼合在一起,不細看,看不出曾經被劈開過。
黛玉伸手戳了戳鼓起來的包,一縷根須抽出來,纏在她的手指上推拒着她的動作,不讓她碰。
它一動,其他根系也嗖嗖散開,張牙舞爪紮進寶钗沒喝完的茶水中咕咚咕咚吸水。
黛玉跺了跺腳,抖落掉在裙角的土,轉過去看石印底部。兩個小字半掩在發綠的根須中,黛玉不認識,芙蓉姐姐告訴她這是梵文——讀作摩诃,或者末诃、摩哈。不同的讀法是口音問題。
黛玉知道摩诃,意為大智慧,源于佛教。
但凡信佛誦經的人,無不知道《般若心經》,它的全名就叫《摩诃般若波羅蜜心經》。
這枚石印其實不是石頭制成,而是一顆舍利。
舍利子,每一枚都是高僧圓寂之後留下的寶貝,像石印這麼大的,一出現應該都會被供起來讓人瞻仰才是。這枚舍利卻被磨平了一面,刻上梵文,應該有些特别的來曆。
它或許出自哪座名寺古刹,在一位或幾位得道高僧手中流傳過。就是不知道中途出了什麼變故,最後竟然落入了一個蛇妖手中。
更稀奇的是被佛法浸染的舍利,天生跟妖邪對立,它卻跟滿身血腥,手上沾過人命的蛇妖氣息相連,還輕易被驅使,助她護她。
正是因為摩诃舍利,昨晚催促白鶴找上門的芙蓉才輕易松口撤了回來,沒有追着對餘楚微喊打喊殺——能成為法寶的舍利,是心甘情願為蛇妖所用,還是被迫臣服,她還是能分辨出來的。餘楚微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樣惡意。
不管它有什麼來曆和傳奇,如今這枚壞掉的舍利都成了黑粳米生長的養料,讓它一夜之間拱出土,長出了兩片葉子。
根須咕咚完茶水,猶覺不足,黛玉找來水壺給它澆了點水,幼苗輕輕晃動了一下,黛玉便将整個水壺的水都倒給它。
它來者不拒,有多少喝多少,很快根須包裹的石印上都沁出了一層水珠。
“不能再喝了。”黛玉拒絕它不知節制的索求,總覺得再這麼喝下去,根要爛了。
幼苗蔫蔫收回根須,緊緊團成一個球,有些可憐兮兮的,黛玉不為所動。
早上發現它發了芽,黛玉就叫白媽媽來看過。白媽媽說這株苗跟她以前見過的黑粳米幼苗都不一樣,要不是知道黛玉沒撒謊,她還以為完全是兩個品種。
不知道是舍利,還是石燕,或者石燕是吞下的“神血”三者誰發生了作用,讓它産生了不明變異。
幼苗十分喜水,有多少喝多少,但也不排斥曬太陽,不怎麼挑剔生長環境,算是很好養活。
另外,它還天生有些神通,黛玉能模糊感受到它的所思所想,白鶴姐姐說它生來就有靈,不出意外以後肯定能成妖。舍利的養料供不了它太久,以後它會長得慢些。
黛玉提溜着它晾了一會兒,重新添了一些幹燥的土給它吸吸水,把它種回去,再在屋檐下找了個好位置讓它曬太陽。
青雀哼着七拐八拐的調子一蹦一跳地進來,看到黛玉擺弄花盆,腳步慢了下來。
黛玉看到她手裡提着一個黑布罩着的籠子一樣的東西,問:“你拿的什麼?”
青雀興緻不高,把東西往身後藏了藏,恹恹道:“沒什麼。”
黛玉早上得了寶钗的提醒,一眼就看出來她别别扭扭不高興的原因,道:“你把東西放下,我有話跟你說。”
青雀連忙搖頭,“不能放。”
黛玉也不強求,她頓了頓,問:“青雀,這些日子,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啊?”青雀茫然不解,皺眉道:“我沒有生氣。”
“那就好,我還以為青雀氣我因為風時忽略了你,你不生氣就好。”黛玉故意道。
青雀怔了怔,嘴巴抿起。這麼一說,她好像也不是不生氣。
不對,她沒生氣,就是難受。
可這種難受又說不出來,青雀陡然又生出些許煩躁。
黛玉見她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看她皺眉跺腳,又急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拉過她的手道:“青雀是不是覺得我更喜歡風時?”
青雀慢慢點頭:“姑娘老惦記着花盆,也不理人。”
黛玉反思了一下,點頭道:“是我不對。”
青雀:“也、也沒有,我知道姑娘難過。”
黛玉笑道:“青雀真好,這個時候還為我說話。”
青雀松開眉頭,問:“姑娘還難過嗎?”
“還有一點,不過好多了。”黑粳米種子發芽以後,黛玉心情平靜了很多。
“謝謝青雀一直陪着我。還有,青雀是青雀,風時是風時,青雀不用跟别人比,青雀是最好的。”
青雀臉紅:“姑娘也是最好的。”
青雀不是小氣鳥,看她一開始跟風時不對付,後來能玩到一起就知道,現在說開了,那點郁氣和煩躁也沒了,她重新高興起來,提着一直沒放手的黑布籠子一把揭開興沖沖問:“姑娘吃蛇羹嗎?剛抓的。”
直面攪纏成一團的各種蛇的黛玉瞪圓眼睛,捂着胸口緩緩後退。
不遠處目睹一切的何嬷嬷:“......”
她箭步沖上來拉下黑布,推着青雀就走。黛玉扶着柱子深吸兩口氣。
“你哪兒來的這麼多蛇?”
“找抓蛇的人要的。”
“你要他們就給你!就這麼讓你自己拎回來?!也不怕你被咬了!”
“我不會被咬的。”
“這是咬不咬的問題麼?”
芙蓉給黛玉遞上一盞茶,“姑娘壓壓驚。”
黛玉喝完茶水,喃喃道:“原來小蛇比大蛇更可怕。”
芙蓉失笑:“那倒也不是,若姑娘見到的是一個發瘋吃人的蛇妖就不這麼覺得了。”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盤好的餘楚微渾身一冷,忍住了打噴嚏的沖動,蛇尾煩躁地刷來刷去。念念念,難道就沒别的東西可念了,老是提她幹什麼?還讓不讓妖養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