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雜七雜八加起來,四艘船隻下水一次,一年人工花費大約需要兩千兩左右。就算不是一整年都在河上,所費減半,也不會少于一千兩。
錢清卓說得有些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道:“這些都是必要的花費,還不算大頭。風險最大的是買下貨物的錢和船隻本身的造價。出河和出海都有風險,若是船隻不幸傾覆,連船帶貨物,足夠一般的商戶血本無歸,傾家蕩産。”
“以前還好,造一艘船的花費不多,三百料的船花費大約在千兩左右。但如今因前人砍伐太過,木料價格也跟着水漲船高。北方的木材不适合造船,都要從南邊拉,好的造船木料更得往海外尋,花費也跟着上去。同樣大小的船可能需要五千到八千兩,甚至更高。”
“所以一些造船廠都遷往了兩廣一帶,便是圖那裡離暹羅和緬甸近,上等的柚木價格低。”
柚木不僅是好的建築材料,也是極好的造船材料。福廣兩省中數潮州人所造的帆船最好,便是因為他們用柚木。
林管家輕輕咳了一聲,錢清卓滔滔不絕的話一頓,臉上的自信又消失了,人也瑟縮起來,面上還掠過一絲愁苦。
她嘴太快,一激動就把什麼都說了。
錢清卓忐忑不安地捏着手指頭,生怕林姑娘被她說的花費和風險吓到,打消讓船隻下河的念頭。
畢竟是幾千上萬的銀子的事,林家再有錢,一個小姑娘大概也做不了主。
想到這裡,她整個人也頹喪了下去。
黛玉正聽得有趣,卻讓林管家打斷,她不由追問道:“你知道這麼多,難不成去過暹羅和緬甸?”
錢清卓悄悄看了林管家一眼,見林管家面色平常,搖了搖頭,苦澀道:“我沒跟過船,船上不讓女人上去,這些事這些都是聽我爹和丈夫說的。”
不止船上不讓女人出海,就連她一身修船、造船的手藝,在爹去世後,也快無用武之地了。
她力氣不比男人小,也肯吃苦,從小跟着她爹在船上玩耍,小時候的玩具就是拼各種各樣的船。
可即便她自信自己本事不輸男人也沒用。爹在的時候,人人都誇她虎父無犬女,爹不在了,就成了女人上船不吉利。
沒有人相信一個女人能造好船,再沒有人請去修船。
黛玉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問道:“林家的船,如今還是你在養護維修嗎?”
錢清卓道:“我有跟着去,不過還有其他的人。”
“那依你之見,這四艘船能不能立即下水?”
錢清卓搖頭,老實道:“維護船隻不是我主導的,我不能跟姑娘保證。要仔細檢查一遍才行。”
“原先是誰管着這一塊的,”黛玉對林管家道:“讓他們同錢夫人一起去檢查,查完了讓錢夫人來回。”
林管家見黛玉鐵了心,也不多勸,讓人把還傻愣着的錢清卓帶出去,才低聲道:“姑娘真要去南方買木頭,賬面上還能抽出一筆銀子,大約有一萬兩銀子。再多的暫時不好動,否則周轉不過來。等年底幾處莊子田租收上來,大概能騰挪出五六千兩。”
主要是家裡人少,年節最大的花費就是各家的禮,自家人花得反而不多。
錢,黛玉手上有,黛玉自然不會要賬上的。她隻說不用,已經準備好了,讓林管家先顧着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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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清卓緊張地等在會安堂外,見林管家出來,趕忙迎上去。
林管家看她一臉焦急,道:“姑娘既然說了,就不會反悔。”
錢清卓抿着嘴,眼中含淚,要給林管家跪下。
林管家擡手攔她,又低喝道:“不要在這裡拉扯,當心姑娘看見。”
錢清卓膝蓋打着彎,要跪不跪,嘴上一個勁道謝。
林管家歎了口氣,又有些不忍,道:“方才不見你在姑娘跟前這般有眼色。”
“随我來吧,别在這裡磨蹭了。姑娘預先支了一個月的用度給檢修船隻的人。你的那份比照着你爹還在世時候的月俸給你,一會兒在賬上領了錢就趕緊去請大夫吧。”
“這筆錢雖然不比一次性遣散你們拿到的錢多,但好在細水長流,每個月都有。”
“姑娘不改變主意的話,至少一兩年應該是不愁的。”
錢清卓跟在他身後,默默聽着他的話。
林管家停下來,敲打她:“你父親在時,也有些名聲。他誇你盡得真傳,你便争氣些,别打量姑娘年紀小,就糊弄她。到時候船翻了是小,斷了自個兒的生計是大。”
錢清卓擡起頭,道:“多謝您費心幫我。”她舉手發誓,“我若一點糊弄,就讓我這輩子再也不能碰船,讓龍王爺收了我全家性命。”
這誓言對錢清卓來說,比指着老天爺誠心多了,林管家眉頭舒展,輕輕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