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先生?”
彥卿快步走到鐘離的面前,微微垂下眼簾,“先生,彥卿失禮了。”
“幸好我還有些武力傍身,否則今日就要血濺當場了。”鐘離開了個玩笑,将那枚桃花瓣放在彥卿的掌心内。
彥卿稍稍合攏四指,有些興沖沖地問道:“先生,我練得如何?”
“想讓我表揚你?”
鐘離一眼看出了彥卿心中所想,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批……批評也行。”
鐘離揉了揉彥卿的腦袋,和聲道:“方才我看了,比起之前來确實有些進步。”頓了頓,他又不懷好意道:“說來聽聽,最近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此言一出,彥卿立即耷拉了下腦袋:“不瞞先生,我确是有些受刺激了。”
鐘離收回了手,背在身後:“何人能讓我們的小彥卿如此受挫?”
彥卿癟了癟嘴:“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片子。”
鐘離的腦海中浮現雲璃的身影,不由得笑了兩聲:“莫非是來自朱明仙舟,懷炎老将軍的孫女雲璃?”
見到彥卿有些不服氣地點了下頭,鐘離頗有些無奈:“彥卿,你是大孩子了,不能這麼斤斤計較。況且,你的年紀也沒比人家大多少。你說她是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片子,那你豈不是少不更事的半大小子?”
“可是……”彥卿知道自己這麼背後說人家有些不地道,但還是嘴硬:“她搶走了我的劍,而且拒不奉還……還振振有詞,說我的劍在哭泣,我從沒有好好對待我的劍……”少年越說越激動,“……我就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講道理的人!”
“哦?”鐘離來了興趣:“她居然是這般說的?”
“就是啊。”聽到鐘離有附和自己的意思,彥卿更來勁兒了:“她還嘲笑我劍法不精,就知道東躲西藏,不敢和她硬碰硬。還說我繡花枕頭,練什麼都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鐘離勉強憋住笑意:“……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打起來了。”彥卿咬着牙:“她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本來是不想和她計較的。隻要她把劍還給我,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既往不咎了。但是她卻說,隻要我能赢她,她才肯把劍還給我。”
“嗯。”鐘離聽得津津有味:“後來呢?”
“後來我倆打了個平手。”彥卿無力地垂下了肩膀:“兩個人的臉上都挂了彩,被丹鼎司新來的司鼎靈砂姐姐抓回去上藥了。”
“既然打成了平手,你的劍待如何?”
“我會打敗她的。”彥卿擡眸,俊秀的小臉兒滿是堅定:“在她離開羅浮之前,我一定會拿回屬于的我的劍的!”
“有氣勢。”鐘離道:“汝當勉勵之。”頓了頓他問道:“将軍呢?”
彥卿朝屋内看了一眼,猶豫片刻:“……在花園裡澆花。”
話音剛落,景元便打着哈欠從屋内走了出來。此時的他未着甲胄,隻是着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許是日漸消瘦的原因,平日裡的尺寸還比較合适,如今卻顯得有些寬大。
一頭銀色的發絲由紅絲帶綁着,但睡了一夜已經有了些許松散。景元也并未在意,他看到了站在彥卿身側的鐘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鐘離?我還道大清早的怎麼聽見有兩個人的說話聲,以為彥卿練劍練得有些魔怔了,不料是你回來了。”
鐘離勾了勾唇角:“聽你的語氣,似乎不太歡迎我來?”
聞言,景元還未說話,彥卿卻是着急了,“先生不要誤會。昨夜您不在府内,将軍可是想念得很。他拿着先生給的白貓風筝,在廊下足足站了半夜。我問将軍怎麼不去休息,将軍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看得出來,将軍是十分想念先生的。”
“哦?”鐘離像是占了先機的勝利者,笑着看着景元,有意無意道:“将軍,彥卿方才說得可是真的?”不等景元說話,他眉眼彎彎道:“我竟不知,原來将軍如此在乎我在不在府中。”
景元沒來得及為自己申辯,彥卿又開始了:“是的是的,先生,将軍他是真的十分在意您的。”
鐘離勉強壓下唇角的笑意:“嗯,我知道的。将軍他在意我,在意得緊。”
景元無奈歎了口氣,一張老臉全都在彥卿這裡丢盡了。昨日借着鏡流的事情占自己便宜不說,今日一大清早地攪了自己的美夢也不說,現在又在鐘離面前下了自己的面子,稍後的談話他隻能處處被鐘離壓制着說了。
将軍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你出去玩吧,找你鎏晶大姐姐練習吹笛子或者找雲璃打架要回你的劍去吧。”
“嗯嗯。”彥卿點了點頭,臨走之時還不忘坑景元一把,“将軍,你們莫要吵架。”
“行,知道了。”景元心裡無奈透頂,這孩子。
彥卿離開後,景元随手拿了一把灑水壺,同時也給了鐘離一把,“先生,時辰尚早,随我去澆澆花吧。”
鐘離沒有拒絕,隻是掂了掂水壺的重量,“沒有水了。”
景元将自己的和鐘離換了下,然後拿着灑水壺接滿了水,勾住了鐘離的肩膀:“走吧。”
步入景元的花園,青石鋪就的小路延伸向前。周遭長滿了青青的小草,遠處還有幾棵高聳入雲的銀杏樹。仿佛下了一夜雨般,層層金黃色的樹葉輕輕飄落,堆砌在石子路上。幾隻白色的小貓從前方的花叢中跑出來,親昵地用腦袋蹭着鐘離的腿腳,有一隻還順着景元的褲腳爬上了他的肩膀,高傲地坐在上面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鐘離蹲下身子,将灑水壺放在地上,食指勾起,撓了撓小貓的下巴。小貓享受地在草地上打起滾來,毛茸茸的肚皮暴露在空氣中。他劃了幾下小貓的肚子,逗得貓咪連連翻了幾個滾兒。
“诶诶诶——澆花啊。”景元道:“别隻顧着玩我的貓。”
鐘離隻得拿起灑水壺站起來,學着景元的樣子往花上噴水。腳下的小貓似乎有些不能明白鐘離為何不和自己玩了,小爪子扒拉了幾下鐘離的褲腳。見沒有反應後,又用腦袋拱了拱。還沒有反應後,它便順着鐘離的褲腳蹭蹭地竄了上去,站在鐘離的肩膀上溫柔地用腦袋頂了頂鐘離的臉頰。
鐘離一面澆着花一面也用臉頰蹭了蹭小貓。景元瞧着,唇角微微上揚:“看不出來你也喜歡這毛茸茸的小東西。”
“剛吃過魚的貓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來先生對往事依舊耿耿于懷。”
鐘離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昨日我見到了濤然和雪浦。”
景元依舊勾着唇:“對他們的印象如何?”
“一個精于算計,另一個則張揚跋扈。”
“丹楓褪鱗輪回後,身為他成長階段導師之一的雪浦主張廢除龍尊主政,改為龍師議政制。濤然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他說丹楓鑄成今日這般大錯,皆因導師放縱之過。若是幼時便加以約束,今日持明之禍皆可避免。雪浦妄言龍師議政,其心可誅。還言明當務之急是取走丹恒身上的化龍妙法和重淵珠,以延續龍脈。龍尊傳承,絕不可斷。祖宗之法,不容變更。”
“難怪他會被推出來當做龍師的棄子。在雪浦他們看來,濤然隻是個迂腐守舊的頑固派。”
“确是如此。當年我以為濤然與雪浦他們不同,然七百餘年過去,他的心境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年他反對龍師議政時,已接近褪鱗輪回的年限。丹恒被判流徙化外時,他已經褪鱗。如今不過幾年,他就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許是換了副年輕的殼子,又許是雪浦他們對濤然的持明卵動了手腳。輪回重生後,他已然接受了龍師議政,并無半分異議。”
“在列車的智庫記載中,我還發現了另外幾位龍師的名字。除卻濤然與雪浦外,還有為龍尊雨别造像的溸湍。竊以為,此人或許能為我們所用。”
“溸湍長老?”景元有些懷念般地歎了口氣:“我已經許久未曾見他了。在龍師呈交的報告裡,持明族内每年都有持明逝去。我雖未曾在這些死亡名單裡見過他的名字,但也從未在龍師裡再見過他。唯有的一種可能便是他如今被囚禁起來了。隻是這些乃是持明族的内部事務,我也不便過問。”
鐘離若有所思:“回去我便找找他罷,總歸是一條路。”
景元點了點頭,“除卻雪浦、濤然和溸湍以上三位,還有風浣,溯光、韶英以及鈎沉等。”他拿着灑水壺往花上灑着水:
“龍師風浣,向來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算計。他既支持濤然說雪浦其心可誅,也支持雪浦的龍師議政制。他怕是早就不滿龍尊主政了,或者說是自己想成為龍尊,取而代之。”
“龍師溯光,曾經在丹楓羁押在幽囚獄時上書六禦,請求放其歸來,修複建木封印,再追究其罪。明眼人皆能看出,丹楓羁押在幽囚獄,歸十王司管轄,不在六禦之内。他們自己也知道,上交給十王司也是有來無回,便退而求其次,轉書六禦。此人雖有心思,卻懂得變通迂回,不會硬碰硬。到時風評反轉,難保他不會反水龍師。”
“龍師韶英,負責看守建木玄根之責,一連幾百年記錄的建木狀态卻都是正常。星核被送入建木深處,他也一無所察。有失職渎職之嫌,本應被幽囚獄羁押,他卻将手底下護珠人海月一隊隊長賀天推出來頂罪。事後十王司将賀天帶走羁押,對韶英卻隻是批評教育了事。此前對流放丹恒一事心生不滿,曾上書聯盟。奈何十王司已允準流放令,便隻能作罷。此人甚是奸猾,關鍵時刻知道斷尾求生。也懂得審時度勢,隻是有時候難免沉不住氣,措辭激烈。”
“龍師鈎沉,負責與丹鼎司的洽談事務。然那時的司鼎雲華,雖為持明族,也遵循了龍師的意願,對當時褪鱗輪回的丹恒施了恢複記憶的法術,但卻不願與龍師們同流合污,對其他的事情不敢苟同,甚至想肅清流毒。然而卻遭到别人設計,當時的我雖知這是個計策,但考慮到她确實對輪回重生的丹恒的記憶做了手腳,便判她流放朱明仙舟。六禦也從此撤銷了丹鼎司的司鼎一職,丹樞後來居上。”
“如今建木事發,丹樞被捕。現下看來,當時設計陷害雲華的定是丹樞和鈎沉無疑。在丹樞的住處,雲騎找到了她與鈎沉暗中往來的書信。後者不僅将樣品送入丹鼎司觀察研究,更是也将銜藥龍女也送與人看守管教。至于樣品為何物,可想而知。但信中沒有寫明,雖可以将人收押,但其依舊有可以翻身的餘地。若不能一招制勝,反倒叫他們生了警惕,将罪責摘除得一幹二淨,便得不償失了。如今雲華的徒弟靈砂自朱明歸來,越過六禦一躍成為丹鼎司司鼎。而且據我所知,龍師曾多次送上拜帖,而她卻未曾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