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霁不緊不慢,恰恰跟在她身後,他高出她大半個頭,盧知照隐隐覺着頭頂有道冷得射寒光的視線。
她聽見他反問:“不然呢?莫非這夾道能通坤甯宮?”
明明是在答她的話,卻讓她覺着他在質問她。
若是與張霁一道,在路上碰上李玉章,她也不好多問什麼,縱使沒被張霁撞上她找李玉章,她又能問李玉章什麼呢?
問他對安明是否真心?還是問這份心意裡摻了幾分男女情誼,幾分……熏心的權欲?
盧知照沒留意身後還跟着張霁,腳下倏而一停,轉身撞上了他的胸膛,撞得她眼睛泛紅,鼻子上的軟骨生疼。
張霁若有所思,站在原處,還未開口便被她打斷:“我一時記起,今日還有其他事沒辦,張大人自便。”
盧知照剛從夾道處出來,便見馮其聖領着一人往東北方向去,她隐約瞧出那人是顧谌。
若真是如此,楊文瓊可救。
盛曆皇帝看似垂拱而治,可并非對朝事一概不聞,林玄安彈劾一事他之所以沒先表态,一是不能徹底拂了嚴靖的面子,二是想要借此事試試楊文瓊的真心,看看這個曾經的封疆大吏有沒有因着恩師曾璜之死與自己徹底離心。
楊文瓊被南邊的戰事拖住手腳,卻将自己的心腹送往京都禀明内情,足見拳拳之心,再者,顧谌的巧舌如簧、深謀遠慮,她也是領教過的。
怎麼想,楊文瓊都不會因着這樣一紙無實證的彈劾奏章惹上禍事。
盧知照心裡的石頭落下一半,回到配殿繼續溫書,一直坐到了黃昏時分,才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出去覓食。
說來也奇怪,風茗今日也沒給她送膳食,甚至一整個下午都沒見着她的人。
盧知照剛走出配殿的門,便見風茗拿着食盒沖她而來。
兩人就在外面的石桌上用膳,伴着天邊的霞光也算一樁美事。
盧知照往嘴裡塞了一大口菜,噎得差不多了才開口問:“你今日去哪兒了?怎麼午膳竟也不回來吃?”
風茗一拍腦袋:“哎呀!姐姐你不會從正午到現在都沒有用膳罷?近日二皇子籌備送行宴,将坤甯宮的宮人都抽調得差不多了,我和一衆姐姐從早忙到晚,竟忘了給你送飯。”
盧知照搖搖頭,心虛道:“怎會!我又不傻,餓了自會找吃食。”
風茗自幼心大,沒瞧出來她的謊話,接着說:“不過也奇怪,這回竟不是秀漪姑姑領着我們前去的,換成了逢淇姐姐。”
風茗這麼一說,盧知照更覺奇怪,她雖一直為着會試做準備,可往常有什麼差事,皇後和秀漪為着服衆,也從不會讓她落閑。
這次的差事她卻一點兒也未曾聽秀漪提及,一時困惑。
“送行宴是在後日?”
“是呀,九月初九,重陽佳節,二皇子說,掙個好兆頭。”
盧知照若有所思,問:“如此說來,這個日子是二皇子一人所定?送行宴的籌備可有經手羌人?”
“未曾,聽逢淇姐姐說,宴會諸事全由二殿下負責,這是陛下在考察他呢。”
“是麼,她還說了什麼?”
風茗眼睛一亮,激動道:“姐姐,你怎麼知道她還說了其他的?”
盧知照眸光暗了,一笑:“猜的。”
“逢淇姐姐還說,她覺着二殿下宮裡的那個蘭信姐姐很呆,她們當年是一道進宮的,隻是蘭信姐姐氣運好,分到了二殿下的乾元宮。乾元宮的宮人們都清楚在一衆宮女中,二殿下獨獨對蘭信姐姐青眼有加。”
風茗聲音小了一度:“所以逢淇姐姐覺着,若是蘭信姐姐能親近二殿下一點,說不準就能為她的日後掙個妃位,二殿下的生母就是如此。”
“哦?”盧知照面不改色,“那你覺得蘭信蠢笨嗎?”
風茗搖搖頭:“許是蘭信姐姐不願呢?在這宮裡也不是人人都願意削尖腦袋當主子的。姐姐是這樣的,蘭信姐姐許是同姐姐一樣。”
盧知照一愣:“和……我一樣?”
鳳茗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目光閃爍,她心虛時慣常如此。
盧知照很快明白過來,無奈一哂:“你難道也和那幫嘴碎的宮人一樣,覺得那油盡……”
“油盡燈枯”一詞又被她噎了下去。
“陛下看重我不過是因為娘娘看重我。”盧知照頓了頓,“也隻能是這個原因。”
她見風茗頭點得像撥浪鼓似的,又接着說:“這皇宮裡的事不如表面瞧上去那麼簡單,蘭信和二皇子的事也不例外。後宮佳麗三千,陛下所出卻隻來自兩位娘娘,皇後娘娘沒有孩子是因為多年前的小産,貴妃娘娘能有所出多是因為陛下寵愛,這第二位便是二皇子和安明的生母,不過這位娘娘一生下孩子便受了冷遇,可見陛下從心裡就不認可她的身份。若是二皇子與蘭信早早私定,你覺着陛下會如何看待他?會安心将儲位交與他麼?更何況二皇子早就對生母不聞不問了,他在這種事上絕不糊塗,蘭信此時與他保持距離才是上上之選。”
盧知照想起在明鏡堂時與蘭信的相交,笃信道:“抛開陛下和二皇子的态度……我更願意相信你的假定,她不是那種削尖腦袋當主子的人。”
風茗樂呵呵道:“一定是這樣!其實當宮女也沒什麼不好,我覺得如今就很好,吃得好住得好,最重要的是吃飯睡覺都能和姐姐你說話,已經是頂好的日子了!”
盧知照看着她的樣子,突然心安下來,風茗雖然心思單純,但好在知足常樂,更何況,有自己在,她可以一直純良,不必理會皇宮裡的詭谲人心。
有些事,可以不必學,不必懂,那樣說不準會更幸運,更幸福。
她也跟着風茗笑:“對,當下的日子就是頂好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