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更多語言交流，屬于學者們的社會學學術會議，開幕式熱鬧地在場上進行着，主持人激動而鄭重地介紹與會重量級來賓及三日議題。

坐在最後一排的兩個差生，不約而同拿出微信，把對方從黑名單裡解放出來，用微信傳小紙條。

巫倩：【所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得樂終于倒閉了？】

甯芙：【呸呸呸，烏鴉嘴。倒閉什麼倒閉，我的得樂去年營收可是半個小目标，今年過年同比去年收入暴漲30%！】

巫倩：【八卦同情錢，怎麼說得像是你應得的。】

雖然道理沒錯，可惡的精神小妹。

甯芙扭頭瞪一眼精神小妹，巫倩攤手，換得甯芙憤憤不平地打字。

甯芙：【我們得樂夏季新款下周一就上，該擔心的是你的潮牌吧。一年到頭做不出一兩件，隻靠換顔色算什麼設計。就跟你說做企業要考慮長遠，不能隻用紅人帶貨。保質期連一年都沒有。】

巫倩：【說得就好像你沒找明星似的。】

用于上線預熱，任祈基礎款代言海報被發在對話框裡。

巫倩：【請了多久，一年？兩年？不也得一百萬起。我隻需要把衣服寄給KOL，宣傳四舍五入等于不要錢。】

甯芙：【我們得樂是待上市企業！掏錢也要大氣，哪是你們小作坊能相提并論的。】

巫倩：【那你起碼學我，開一個線下形象店吧，分明不是有工廠有明星代言，怎麼就沒錢做門面，搞得跟淘寶貨似的。】

被戳中痛腳，甯芙摸摸鼻尖。

如巫倩所說，她有工廠、原料供應商、穩定五年的品牌口碑，做線下店幾乎是理所應當。作為得樂首家線下店，地址她都選過——

南京東路，街口300平商鋪。

全上海最繁華的商業街，她少女時代遛彎次數最多的地方。

隻是問過房租和維護費，回到辦公室計算成本，突然發現線下店是銷金窟：裝修就得三四百萬起，吃掉線上一個月利潤，做門面等于純燒錢打水漂，對得樂現金流影響過大，現在付不起的。

在零成本談到任祈代言、買下鄧思超專利授權後，回頭再看……

得樂起碼流水過億，她才敢不計回報地撒币。

都是白手起家，同時期做自家品牌并且爆火的網紅時裝博主，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巫倩經營自家Oopstar的思路接近于傳統設計師，她的思路接近于現代化快時尚企業。

但不得不說，最了解你的人，還得是你的死對頭。

巫倩二郎腿翹到她這邊，拖鞋嚣張地在腳尖一晃一晃，甯芙決定以守為攻。

甯芙：【所以你不在大灣區驕奢淫逸，來社會學論壇幹嘛。】

巫倩：【咋，隻許你沾準婆婆的光，不許社會人士返廠進修？】

甯芙：【你大學肆業，今年才到4月換了3個男朋友，ig曬着最新款Tiffanny&Co戒指，怎麼看都不像要好好念書……】

巫倩：【……】

話語吃癟，拖鞋也不晃。

巫倩在手機按來按去，甯芙耐着性子沒偷窺，等來一個wiki鍊接。

甯芙好奇點開看。

費艾鳴，男，31歲，HK大學社會學教授，本次受邀嘉賓之一，發言順序在啟珍之後。

出身普通，長相普通，面容儒雅平和，形象照片戴着博士帽手握畢業證書，背景劍橋大學。

社會活動欄寫着：多次登上HK電視台做綜藝節目，普及社會學知識給大衆，在學校最近年度被評為最受學生歡迎的人文學科教授。

在大灣區，即使用最保守封建的HK視角看，這位也算得上金龜婿。

甯芙：【狩獵目标？】

巫倩：【？你恨嫁，别人也必須結婚？】

甯芙：【怎麼認識的，感覺八竿子打不着。】

巫倩沉默片刻，把事情原委說出來。

3月HK電視台做戀愛真人秀節目，邀請各行各業嘉賓做觀察員，她和費教授被同期邀請，做第一期觀察員。

她能點評的是女孩們的衣食住行，費艾鳴卻能通過女孩們談吐，充分剖析對方的心理活動，倒推女孩們的成長經曆乃至家境。随着他分析的展開，女孩們的行為習慣跟他預想的八九不離十，讓她很是好奇。

巫倩：【明明他跟她們沒有交集，為什麼每次都能猜對？就像是她們遇到的問題，根本不是獨一無二的，其實都一樣。】

巫倩：【為了搞清楚為什麼大家都一樣，我讀了很多社會學專著，突然把人生路上很多疑問解開了。原來答案都在書裡，隻是我不知道它們叫什麼。然後聽說這裡有更多更厲害的人，拜托他帶我過來的。】

巫倩：【你呢，在啟珍教授那裡，你學到什麼了嗎？】

她們之間有過明貶實褒，有過商業互嘲，問号卻是頭一回出現在對話框。

人生總有一些時刻，像漏氣的皮球，無論打多少氣都無法重回原貌。這時就需要早已爬過這些山坡的人，提供一些無私的指導。

甯芙能夠理解她的困惑，隻是因為她遇到問題更早。

于是甯芙把春節得到的答案，原樣複述給巫倩。

要不要趕潮流做辣妹裝？美妝到底是迎合他人還是自我欣賞？美麗有需要服從的客觀标準，還是隻要活出自我就好？

即便甯芙的答案是，不，迎合他人，活出自我……但誰能否定她就是通過大衆歡迎的女人形象，獲得第一桶金呢。

所以她一直記得啟珍的答案。

甯芙：【社會學是允許所有現象存在，自由是各得其所。人甚至無法共情熬夜的自己，聽到不同聲音的時候不要過早否定，看到意識落後與自己的人不要批判，因為意識是不斷進步的階梯，改變也許就在某個時刻。】

甯芙：【可以不往前走，但當你想的時候，知道往哪裡走，别人發出疑問的時候，你願意告訴他們方向……這就是知識存在的意義吧。】

巫倩：【……】

巫倩：【說人話。】

甯芙：【……】

甯芙：【現在不缺錢，有空就上個大學吧，反正你的Oopstar搞來搞去也就那樣。】

巫倩：【……你上的就是什麼頂尖學校了？績點2.7/4值得驕傲嗎？怎麼畢業的？】

甯芙：【……你知道即使強吻費教授，劍橋博士學位證書也不會改成你名字的吧？你知道的吧？】

一陣歡迎啟珍開幕式演講的掌聲中，甯芙和巫倩放下手機，合群地鼓起掌，露出看時裝周般的精緻鏡頭微笑。

鼓掌結束，把對方拖進黑名單的動作，不約而同。

***

上午學術會議在十二點準時落幕，學者們紛紛三兩成群去食堂吃飯，巫倩追着費艾鳴就走了，招呼也懶得打一聲。

跟主辦方們握過手，啟珍對專程候在台下的甯芙一笑，下一刻就被學生們圍住，甯芙自然聽到校報采訪。

學生：“本屆國際會議主要議題是女性主義，圍繞東亞傳統文化下的女性形象、國際文藝作品中女性形象變遷、和曆史經濟與女性主義浪潮三個部分展開，這些都是您近兩年特别關注的領域，請問您本次出席會抱有什麼新的觀察視角，或者預期嗎？”

啟珍思忖片刻，認真回答：“我該說的，論文裡都寫清楚了。本次會議有東亞及東南亞國家教授參與，我希望能與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學者們，交換對社會現象的分析，帶來新的觀察視角。”

學生：“這部分内容會繼續發布在微博、微信公衆号嗎？”

啟珍：“微博和公衆号是老朋友，肯定會發，除此之外我發現現在各個大學社會、文學、電影學科的教授，都開設視頻賬戶，做MOOC課程或者節目，我打算做一檔欄目，結合當下火熱的流行影視，把社會學思考分析分享給整個社會。稿子我寫好了，計劃勞動節錄制，之後就會放出。”

做節目？

甯芙眼前一亮：這下送衣服名正言順了。

啟珍極為耐心把問題一一解答，孩子們被她催着去食堂吃飯，這才輪到甯芙靠近：“啟珍教授辛苦啦。”

啟珍笑容滿面地牽起她的手：“走，咱們也去食堂，不然不趕趟了。”

甯芙忙拉住她：“我約了餐廳，咱們吃那家去。”

“遠嗎？”

“不遠，保證下午按時把您送回來。”

Gustativo Matto。

近午時休市，空了兩小時的最佳景觀位終于有人落座。

侍者送上甯芙跟蘇茜确認過的菜單，啟珍一看末尾金額，眼睛都瞪大了，拿菜單擋着臉跟她小聲震驚道。

“19999/位？貨币單位确定是人民币嗎？”

跟她初次見菜單的反應如出一轍。

甯芙笑答：“是。别懷疑，您值得。”

啟珍内心糾結全寫在臉上：“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貴的東西，金子做的也不至于。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甯芙安撫她：“您放心，我是這裡老會員，有折扣。專程請您過來，也有紀念意義在：我和啟楓第一次吃飯，也是在這裡，這個位置的。”

一提兒子，啟珍的舍不得立刻變成審視。

從室内裝潢到室外景觀，從眼前餐具到吧台酒品，菜單印刷乃至服務員舉手投足，一圈看完才下定論：“抱着追你的心思，第一次見面吃飯在這種地方，是應該的，必須的。”

甯芙肯定答：“所以您也放心大膽地，吃吧。”

一頓飯再是無話。

他們來得遲，全餐廳隻剩下一桌需要上菜，上菜速度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