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方向,孟樂浠隻得拐着彎去尋向下行的階梯,蜂窩般的構造像一張鋪開的網。
她越走越焦灼,拎着裙裾一路小跑了起來。太詭異了,偌大的賭坊上層荒無一人,但卻感覺像那來時遇到的蝙蝠一般,身後有無數雙眼睛。
她的鬓角滲透出汗珠,微微氤氲濕透了胸口前的衣襟。
忽而她聽見了起哄嘈雜的聲音,停下來微喘着氣,平穩着心跳去細聽是何處傳來的。
她耳尖微動,眸光一亮,順着聲音便尋了過去。
推開一扇狹小不起眼的門,她愣住,有些茫然看着周圍。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擂台,目測約有四尺高,實心鐵制的台面與圍欄,腥臭的血迹零零散散幹涸在台上,欄杆生了鐵鏽。
腥氣透過面紗翻湧的她胃部泛酸,不适感頓起。
一個瘦削的場中夥計迎面碰見了她,小眼睛暗自上下打量過她。
他彎下腰,谄媚着到她面前:“小姐,第一次來這種拍賣會吧?您上頭請。”
孟樂浠随着他手指看去,這偌大的擂台正前方竟然是一排排的觀椅,右側是一個類似茶樓般的雅閣,垂着珠簾玉墜令人看不清内裡。
随着他引座,孟樂浠挑了處視線正好的位置,身旁坐着一位執着山水畫扇的女娘。
孟樂浠好奇着往擂台上不斷打量,倒是第一次見這樣拍賣奇珍異寶的形式與鎮上。
她略有些懵懂地問身側女郎:“姑娘可知一會兒拍賣的是何物?”
女郎聞言笑了起來,以扇掩面,勾人的眼睛帶着戲谑,聲音嬌媚:“拍的自然是年輕力壯的……男人啊。”
孟樂浠頓時臉色羞紅:“!”
這是勞什子的拍賣!
女郎翹着纖細的食指往擂台一側點了下,孟樂浠瞥去眼神。
那不起眼的一處角落,原有一個鐵籠。
帶刺的鐵籠裡用鎖鍊栓着個半身赤裸的少年。
為了防止裡面的人掙紮逃跑,籠子四周的鐵杆上是鋒銳的利刺,而少年死寂般蜷縮在籠中,将頭埋在赤裸的臂膀中,隻見得那緊緻帶着血痕的肌理。
猝然見少年猛地擡眸,直直撞上她的眼神。
被逮個正着的孟樂浠呼吸錯亂掉一拍。
戾氣好重的一雙眼睛。
他面龐清瘦,髒污着面容也可窺得他的骨相,而那雙眼卻和野狼一般兇惡,單薄上挑的鳳眼侵略性極強的望向她,有種下一瞬就要被他吞吃入腹的錯覺。
他揪住她便不欲放過,骨節分明的手登時緊握住了鐵欄杆,尖銳的刺陷入他的掌心血肉,猩紅的血順着乍起的青筋蔓延到小臂上滴落。
他仿佛感覺不到痛一般恐吓着她。
孟樂浠應激般眼睫躲閃,不再去瞧那鐵籠中的少年。
身側的女郎看她不禁吓的神情有些好笑,“莫怕,他傷不了人。他名叫微時,是從森林裡捉回來的狼孩兒,來勁兒的很。”
她口中默念這個名字,微時。
卑賤而不顯達,火光燃盡而月色虧隕之時,便喚微時。
她心下微動,這敝履般的名字配不上那生機磅礴的眼睛。
“開門,放熊罴!”
一道洪亮粗曠的聲音落,赤着上肩的壯年男子将一扇紅色幕布扯下。
裡面一道陰影逐漸從暗處顯現,足掌寬厚,稍一動便能感到地面的輕顫。
是罴中體型最大的一頭棕熊品種。
看台隐現出抽氣聲,孟樂浠握緊了手。讓一個少年去殺這匹棕熊,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這萬一鬧出了人命該如何是好?”
旁邊的女郎聽了卻有些涼薄淡漠:“這便是漠市的無常齋,當屬地下閻王的領地,生死由命。”
女郎看着他,仿佛在看一粒浮遊,一隻畜生,一個玩物。
眼看壯漢就要去開那鐵欄放出熊罴,孟樂浠蓦地站起身,清亮道:“當家的在哪?這微時我買了!”
說着便去取懷中的荷包。
方才為她看座的夥計急着步子尋了過來,“小姐,無償齋的規矩不可破。萬物等價,若他死了便說明值不得您的銀錢,權當給貴人取樂了。”
孟樂浠被女郎眼疾手快拉扯着坐了下來,她暗想這姑娘真是也不惜命了,不看看這是何地方,就如此胡來。
“鈴鈴鈴”
脆響碰撞的銀鈴聲入耳,棕熊被釋放而出,而微時拖着鐵制的腳铐走上擂台。
他赤着上身,像尚未馴服的野獸,眉宇間鋒銳韌氣,漆黑的眼睛暗到發藍,喉間滾着逼仄威脅的氣音。
不過一個少年兒郎,卻迎面對峙着高大他數倍的猛獸。
棕熊繞着圍欄與他打轉,似在觀摩這掌中的獵物,尋着一擊斃命的時機。
它極為狡猾,哪怕在嚴冬寒霧中也會臨摹人的舉動以誘惑人類。
孟樂浠緊緊盯着擂台,不敢錯過半刻。
待繞到微時的背後,它猛然間撲身而上,壯碩的軀體迅雷般沖撞而去,厚掌帶着凜凜的風狠狠拍下。
他似乎早有料到,順勢靈活的翻滾避開熊掌,旋即一個蹬地借力攀扯上它臂上的毛發,幾個閃身迅速趴在了它的後脖頸上。
被桎梏的棕熊愈發狂躁失控,重重拍打着後頸卻遍尋不到,發狂着開始跌撞着身體試圖将他摔下。
微時松了力道,滾落在地。
他手上的血又汩汩而出,是方才攥那鐵刺落下的傷,此時他手指不自覺地抖着。
看他落了下風,棕熊踏着厚重的腳印到他面前,準備給他最後一擊。
孟樂浠的心跳揪緊到了嗓子眼,按捺不住想要再去叫停。
身邊傳來抽氣聲,就連那女郎都不忍直目,将團扇擋在眼前。
少頃,它的掌風卻并未落下,僵滞在半空,于微時的頭上一尺頓住。
少年黑極而藍的眼睛隐隐閃爍着懾人的光,那棕熊便像被強硬控制住了一般,雙眼變得空洞麻木。
他逼近它,深藍的瞳孔愈發妖異,下一瞬它便自戕倒地,沒了聲息。
孟樂浠失色的攥緊了衣袖,這般詭異叵測的事她第一次看見。
一場荒唐落下帷幕,夥計走上擂台。
他搭着谄媚的笑臉:“恰如各位貴人所見,今日無常齋所拍賣的,便是這能馭百獸的狼孩,微時。”
底下的人紛紛亮了眼睛,暗自掐算着一會兒的叫價。
女郎心思缜密,繼而問道:“雖說是狼孩,行為舉止卻也與常人無異,那他身世可當真幹淨?”
夥計連忙解釋附和:“小姐放心,他生母乃肮髒娼妓,将他丢入森林自生自滅後便回了青樓,不過幾日便被折磨而死,賤命罷了。”
話音剛落,一隻有力的手緊緊箍住他的喉嚨,兇橫間手背青筋盡現,掌中猩紅的血覆在他溫熱的脈搏上用力。
瞬息間,一聲脆響,夥計被微時掐扼掉了生命,與那頭棕熊一樣沒了生氣。
他眼睛赤紅,喉間沙啞艱澀:“不準,說娘。”
他狠戾的手腕瞬息間奪取了一條人命,這與殺一頭畜生的性質截然不同。
後排的人踉跄着站起來:“殺,殺人了!殺人了!”
微時狹長的眼睛望了過來,乖戾,逼懾,宛若殺神。
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孟樂浠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