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白色的衣裙浸染鮮血,瀕死之人卻強撐着一口氣,烏黑的發尾漂浮起來,清亮的眼睛變成了深藍色。
像滟城西方的那片海,神秘又危險。
她輕啟染血的朱唇:“吾以苗疆聖女心頭血立咒,你此生将喪于吾子之手,不得好死。”
下一瞬,那看起來并無不同的心髒隐隐亮起了金黃的淡光。
聖女死後,極大的恐懼籠罩住了大祭司,她終日夢魇溺死在海底一般。
那竟是真正的七竅玲珑心啊。
享盡一切榮耀的她每日都仿佛在念着倒數的沙礫,好像自己的頭顱被置于斷頭台上,不知那鐮刀何時落下。
心頭愈發強烈的念頭在說:殺了微時。
殺了他,避開惡毒的巫蠱之咒,改寫屬于她潦草的宿命。
她做到了。
如今的微時受盡漠市的苦厄,筋絡盡被無常齋秘藥封印功法,受制于買主孟樂浠。
“讓我瞧瞧你的心長得是不是和你娘一樣。”話落,鋒銳的刀鋒狠戾的就要落下。
“砰!”
一個天青色的瓷釉茶盞裹挾着風打掉了她的匕首,酸痛感蔓延震得她手腕微顫。
她愕然擡眼看向門口,幾分好整以暇地似是早有預謀,她蓦地就想掀窗潛逃。
一把長劍穩穩橫在窗前,堵了她的去路。
孟樂浠啧啧兩聲:“羨遙,把劍收起來,别吓着大祭司了。”
聞言,她瞳孔微縮:“孟樂浠,你騙我?!”
孟樂浠蹙眉,反駁她:“這怎麼能叫騙呢?反倒是大祭司以神像丢失為由,騙了我才是。”
“我頂多算演你,當不得騙。”
宋斯珩垂眸看着身側得意的小狐狸,好像看得見她甩起來的大尾巴一樣,無聲寵溺着笑,夫人當真可愛。
見已經被戳穿,大祭司一把扯下黑帽,露出寡淡的面容和略顯猙獰的神情。
她愕然看向自己手腕的銀鈴铛:“不可能,我分明已經給你下了蠱,你不可能會醒來。”
除了死去的聖女以外,沒有人比她更有天賦去傳承巫蠱之術,數年間更是無人能解了她的咒。
孟樂浠輕嗤:“狂妄自大。”
不過昨日倒是真差點便着了她的道。
被巫蠱操縱的感覺和在大雪中當傀儡的感覺一般無二,就連身體上的感受都一樣,胸口悶悶地被大石壓着,腦中繃着一根弦。
弦越拉越緊,她就像走到了海邊,明明該止步了,可有道聲音始終在說,再往前一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進翊惟的房間裡的,但是醒來時的畫面卻印象深刻。
白蔹和鹿銜一人抱着她的一隻胳膊,腰間被宋斯珩從身後攬住緊緊桎梏着,羨遙堵在門口把風。
翊惟食指被劃開一小道口子,将殷紅的血點在她的額間,如點綴朱紅的花钿一般,雖不知緣由,但她猝然間靈台清明。
玄清淡然坐在一旁夜半飲茶,一臉:我就知道是這樣,但我不說。
清醒後她往前推演,大祭司明顯是沖翊惟去的,卻在下蠱時喚他名諱叫微時,那恐怕在漠市甚至更早前就盯上了他。
又曉得壓制他的丹藥在自己手中,便想借刀殺人,以神像丢失祭祀在即為幌子堂而皇之将她引來。
不過巧的是,大祭司并不知道,其實她也在想辦法見她一面,以求破蠱之法。
一切順理成章,又很荒唐。
荒唐且丢人的是,她怎麼也沒想到明明是去求破解蠱術的,怎麼反倒是先被大祭司給下了蠱咒。
思及此,她暗暗紅了耳根,防人之心不可無!
“剩下的恩怨,你就與翊惟自行解決吧。”她轉身離去,一行人阖上了門,唯餘室内一片死寂。
被面粉和雞血淋了一天的翊惟吐出口中含着的掩息丹,薄唇豔紅,像在森林中守株待兔了整日的狼終于逮住了狡猾的獵物。
接下來,會是獵殺。
他眼中湧現出乖戾,黑而沉的眸光暗潮洶湧,喧嚣着逐漸染成了海的深藍。
大祭司眼瞳顫縮,腳步後退一步,抵在了屏風上再無處可避。
這雙眼睛,太像聖女了。
一模一樣令人恐懼的藍瞳,狹長而澄澈的眼,柔而剛烈的性子,一般無二。
舊日與如今相重疊,她隻覺可笑,造化弄人:“一個野種,居然傳承了你娘的苗疆聖女血脈。”
她追尋了一生的巫蠱之術,為此她日日叩拜供奉神像,焚香祈福,栽種薔薇一日未歇,再不做惡事,恪守己身不沾情愛,以求上蒼垂憐。
而他,原來在出生的那刻起,就擁有了她求而不得的天賦傳承。
也難怪,聖女會将他丢棄在森林中。
善巫蠱之術者,可馭萬獸。
再野蠻的兇獸,也比人心簡單多了。
倏爾間她腕上的銀鈴隐隐發顫,籠罩弦月的烏雲散盡,月色将他的眼映照得格外惑人。
得傳承者,千百年出一人,無需銀鈴入蠱。
他步步逼近她,微上挑着戾氣翻湧的眼,艱澀喑啞的聲音道:“是你,逼她,殺她。”
“不錯,她非清白之身,被我逼入青樓,長老此後心軟,我便殺她取了七竅玲珑心。”
“你娘可真愛你,知道此去青樓時日無多,便給你送去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臨死還企圖讓我放過你。”
一隻寬大的手掌緊緊桎梏住她的脖子,手骨間收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盡顯。
肺部的空氣被抽空,大祭司被懸在半空中,漲紅着脖頸和面容,手無力地掰扯着試圖掙脫。
“嘭”
他松開手,大祭司無力地跌坐在地狠狠咳嗽着急促呼吸,下一瞬她的下颚被桎梏擡起,對上了一雙叵測詭谲的藍瞳。
“為我娘,去海裡種薔薇祭奠她。”
“還有,吾名翊惟。”
是光彩,明亮,閃爍而奪目,孟樂浠說和他的眼睛一樣……
一牆之隔,孟樂浠站在皎潔弦月下惆怅已久,與明月相對更是悲從中來,恹恹地耷拉着腦袋。
嗑了半天瓜子的鹿銜不明所以,湊她跟前傻樂呵着問她:“小姐,那害人的大祭司就要死了,你怎麼還悶悶不樂?”
孟樂浠更覺心中堵塞,被噎的一口氣,推搡開她,莫要擋了與她用道中的悲戚月色。
大祭司死了,那下一個死的,便是宋斯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