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然醒轉時,已是日上三竿,深褐色的棚帳籠出一室陰影。
冬禾問潘秀她是怎麼回到監軍營帳的,潘秀說她昨晚睡得早,清早過來就看到她躺在帳裡了。冬禾松了口氣,連潘秀都未察覺,旁人就更不會看出什麼了。
“方才趙佥事請你到大堂用膳,徐将軍把人叫回去了,說太傅昨夜染了風寒,奴婢還納悶呢……”潘秀打了盆水,遞來帕子。
“咳、咳!”冬禾用帕子捂嘴咳嗽,兩腮漲紅。
“大人,你真的着涼了?”
“沒有,我隻是……”冬禾絞緊帕子,咳出淚花的雙眸倏地暗沉,“我還真有點餓了,你去外面給我弄點吃的吧。”
潘秀離去後,冬禾雙手絕望地攥緊了覆在身上的薄毯。寬城是暫時的駐地,沒有沐浴條件,她身上的痕迹來不及洗去,屬于甯王的蘭麝氣息沾着她,膩液黏着她,隻要動一動就能聞到,無論她怎麼摒住呼吸,令人反胃的腥味還是萦繞不散,折磨她、提醒她,她已經和甯王有了肌膚之親。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甯王是不會放過她了。怎麼會這樣呢?甯王要赢她、擊敗她的方式有很多,卻偏偏用她最瞧不起的手段,還裝得深情款款,軟硬兼施,是為了打動她的心再給她緻命一擊?對,一定是這樣的,甯王向來披着真情的皮,虛僞才是他的本性!
可就算想明白這些,她要怎麼做,才能脫離他的脅迫?
阖着眼想了很久,從小被誇聰明的腦子就像被什麼淤堵了,或許是太累,她想再睡一會兒……
聽到木盤擱在桌子的聲音,冬禾猛地驚醒,是……甯王!
甯王挨着床沿坐下,手掌順着支起的毛毯邊緣摸進去,手指觸及她的腰,冬禾驚得彈起,裹着毯子滾了半圈,回身瞪着他,“大白天的,你想幹什麼?”
“給你送飯啊。”甯王向那碗粥努了努唇,“哎,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們已經做了兩夜夫妻,怎麼說也有兩百日的恩情,你就不能給我個好臉色,哪怕彎彎嘴角也好。”她最漂亮的是明眸,最吸引人的是嘴巴,櫻桃淡紅,光澤飽滿,和他上薄下厚的唇形相反,她是上唇珠覆着下唇,笑起來明媚異常。
冬禾不想笑也被他氣笑了,“睡一夜就是夫妻了?照這麼說,和你有恩情的可多了,不說南昌,就應天府、杭州的、京城各家青樓,你也是睡不完的美女,你自己也說了,那些美女個個比我漂亮,你又何必熱臉貼冷屁股,在我身上下功夫呢?”
勾欄瓦肆之間,撫琴風雅,詞曲風流,酒池肉林,銷金爍銀,她就不信一個藩王為她做一年多的王寶钏!
甯王也被這個問題困擾良久,想着想着,忽然笑了,伸手拉她的毯子,“啊——”冬禾沒留神,身上一涼,跌入甯王鐵鎖般的環抱,“那是我言過其實了,姹紫嫣紅不及你白衣傾城,我是說,比起滿朝文武大臣的绯紅公服,你一襲翩翩白衣勝似谪仙,談笑間定鼎乾坤,我相信就算是坐享天下的皇帝也會為你傾倒……”
“肉麻死了。”冬禾起了雞皮疙瘩,卻在思索他的話。
“我說的是真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愛……”甯王吻上她的耳輪,她雖有防備,卻沒想到甯王剛說完就吻了下來,她來不及抵抗,甯王另一隻手扳過她的臉,精準地叼住她的唇,像吸取一串紅的花汁狂肆地吮吸她的甜美,冬禾左右擺着頭躲避,越搖頭甯王就吻得越用力,甚至牙齒磕得她嘴唇疼,她不再動了,由着他占領、索取……
親着親着,冬禾心跳加快,說不上來的異樣感覺勾着她,讓她覺得可恥。
“不冬,給我……”甯王得寸進尺拉開她的衣領,本來他沒想這樣,但忍耐不住。
冬禾反應過來,把住他的手,“甯王,這可是白天!你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萬一被人……”對了,潘秀不是給她找吃的去了麼?怎麼還不回來?
“管不了那麼多了。”甯王保留她的裹胸,手掌向下撕扯她的褲帶,“你提醒我了,我對别人都失去興緻,隻有你,讓我朝思暮想。并肩在外的機會來之不易,我怎能錯過?”
想到外面大量巡邏的士兵、戍守的侍衛,馬嘶鳥鳴都聽得見,冬禾簡直無法接受他的瘋狂,握着他的皓腕哀求,“别在這,等回了京城,我再找機會讓你快活,好不好?”
“你這是緩兵之計?”甯王勾唇輕問。
“我打也打不過你,如何騙你?”
“從你欠錢不還,大殿上揭發本王開始,本王不會再信任你一句。”甯王黑衣上裳未褪,邪笑着擡高她的腿。
冬禾驚恐地揪他背上的衣衫,捶打他的肩,又拉扯他的耳朵,做了一切能反抗的動作,“放開我!不許再碰我!甯王,你這個混蛋,色狼,老流氓,無恥之徒!”
甯王被她揪疼,停下動作按住她的手,“昨夜你那麼溫順,任我擺弄,說明你已認命,現在拼命反抗還有意義嗎?”
“昨夜是昨夜,那是被你逼的,我不會認命,這不是我的命!”她惡狠狠地堅持道。
“那你的命是什麼?就為了一個已故之人的遺命,你從寺廟到朝堂,不讀佛經閱禦批,黨同伐異,生殺予奪,做盡了你不願做的事,隻為了幫朱厚照?四王叛亂時,他派你和巫大勇到前線,險些成為四王的點心,明知道你我暗藏矛盾,他還把你送到我帳下做監軍,你真以為他是全心全意對你麼?”甯王冷笑熱諷,笑她又聰明又笨。
“是!就算他沒做到盡善盡美,我和他的關系也不是你能挑撥的。”冬禾眸光霎時尖銳,笑眸薄寒,“甯王,你不是一向恪守臣禮麼?你怎麼直呼皇上大名啊?”
“本王是他的長輩,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甯王氣急敗壞,厲聲如雷,絕秀的面龐泛着冷酷的青氣,一種别樣的戾氣充斥在他眼底,如狂風卷黃沙,烏雲洗碧空,又狠又怒地對準她,席卷她。
痛死了!甯王是要拆了她麼?甯王在她張嘴的間隙塞了帕子進去,冬禾發出“唔唔”聲,得到放松的雙臂彙聚成怒氣,雨點般的拳落向甯王的胳膊、肩頭,甚至下颌,雖然力氣不大也打不準,甯王還是被她影響了興緻,用褲帶并攏她的雙腕綁了幾圈,接着便是暢通無阻,為所欲為。
身心困乏,打了活結的發帶在亂顫中松開,發絲鋪滿凝脂般的後背,肩膀上的金色月牙胎記也被覆蓋,失去光芒……
漸漸地,她氣息不暢,頭暈眼花,魂魄遊離了軀體,懸在上空目睹着這場實力懸殊的肢體搏鬥。先前經曆的兩次都是晚上,光線不足,她沒直面過甯王完整的軀體,修長精悍,寬胸窄腰,配合無出其右的如畫五官,萬裡挑一的絕妙風華,引人享受、沉醉,她隻要是個活人,感官尚存,就很難不被他千方百計地帶動、漂浮、下墜……
甯王凝視着她的臉,白裡透粉,又純又媚,雨露催發淋漓,綠禾也會生出紅花萼,他心滿意足地拂開她前額的幾根亂發,發覺她的目光很空洞,空洞得令人心驚。
他俯下身子,解開她的手腕,在她耳邊啞聲,“不冬,抱着我……”
冬禾不動,甯王撈起她的手臂放在他脖子上,抱緊她,堕入無窮無盡的情欲深淵。
午後就要向平泉拔營,主帥不能消失太久,甯王弄了一次便收手,下榻穿衣。
臨走時,他端起托盤,“這碗粥涼了,我去找人給你熱熱。”
“多謝。”冬禾翻了個身,毫無生息地說。
甯王本想安慰她幾句,但看她煩透了的樣子,終究蹙了蹙眉,掀簾離去。
帳簾外,身姿幹練的兩人各自拔劍一截,徐淩面目冷肅,潘秀怒火噴張,見甯王出來,她不得已颔首、收劍。甯王提了提衣領,瞟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許多事。
潘秀奔進去,看見塌上的情景,毯子下的太傅癱軟如泥,白布條在腰上耷拉着,交纏之處皺得近乎零碎,一看就是被人扯的,脖子、鎖骨、手腕泛着令人怵目的紅,她懵了,怎麼會……甯王怎麼會這樣對待太傅?
驚慌之後,是出離的憤怒,“膽敢欺負大人,奴婢去廢了他!”
冬禾拉住她,緩緩搖頭,蒼白的眼神顯示,你打不過他。
潘秀眼圈紅了,是啊,她隻是個侍衛,如何是縱橫沙場的甯王的對手?她咬牙道:“那我們奏請皇上,讓皇上為大人做主雪恨!”
冬禾還是搖頭,怔了片刻,她倒在潘秀臂彎,哭聲撕裂,淚珠如線。
兩日後,鞑靼反攻平泉,敗退。
甯王與諸将不分晝夜地商議攻城計策,冬禾用膳時才會碰見他,隻見他在地理圖前口若懸河,指揮若定,令一衆下屬崇拜不已,她不無佩服,但也僅僅是一瞬。甯王對着下首微微一笑,目光最後落在冬禾落座的方位,釋放着某種幼稚的期許。
趙佥事順着甯王的視線,讨好地問:“太傅,不知您是否還有高見?”
李琰和朱岩陰沉着臉,要不是徐淩使來眼色,他們早就領了使命離席。
對局當前,冬禾還是以大局為重,把玩着一根斷弩,娓娓道來,“我們奪下寬城,守住平泉,正是士氣高漲,上下一心,既然大甯城易守難攻,甯王提出的誘敵出城就是最好的計策,不妨讓敵軍以為太傅在交戰中受了重傷,誤以為我們軍心渙散,就會主動派兵出擊。我軍有五萬人馬,我們可派出兩萬人馬繞過大甯前往老哈河做出探求大軍補給的樣子,等到大甯城裡的三萬鞑靼兵出來,我軍三萬精兵奇峰盡出,前後夾擊,何愁下不了此城?”說到最後,她向衆人抛了個媚眼。
話音落,列席之人都寂然了,朱岩眨了眨眼,李琰難掩冷面的松動。
上首不發話,衆人等着甯王的反應,他的目光定格在冬禾開開合合的嫣紅唇瓣上,耳中是奇謀,心中盡旖旎,支配她的身子容易,要征服她的心,簡直比奪下一座城還難,可就是這樣智謀無雙的女子,才配與他攜手絕頂,主宰天地。
“王爺?王爺……咳!”徐淩握起空拳輕咳。
“哦,是這樣。”甯王斂容回神,點頭應下此計,随即再議一番,吩咐衆将着手準備。
五日後,在帳中“養病”的冬禾聽聞甯王派騎兵誘敵分兵,縱馬沖入敵營令敵軍潰散,兩軍三次交鋒,均是甯王取勝。這回她無法親自去看,也不想心軟,她是一計兩用,一旦她重病的消息傳回京城,即使她“病愈”而歸,朱正對甯王也會産生不快,甯王的軍功就會大打折扣。
甯王在前方沖鋒,她也不想這樣,但是甯王幾番流露出對皇上的不敬、兵權的渴望,讓她着實心裡沒底。
兵戈聲、爆炸聲傳了幾日,冬禾掐算這一戰該結束了,可不知怎麼,就是等不到大捷的消息,于是,她派潘秀去打聽。
“大人!不好了!”潘秀臉頰被熏黑,急急跑進帳中,“甯王準備最後的攻城了,火铳在城下排開,就是……”
“就是什麼?”
“龜縮城中的鞑靼兵也在城門樓架了火器,旁邊綁着我們大明的老百姓,女人孩子都在,一旦甯王下令火攻……”
“快!扶我出去!”冬禾走到營地門口,這裡站着一排身形異常孔武的藩兵,仿佛鎮守着最重要的地理防線,火星子落到臉上都不動。見他們要阻攔,她搶先發了話,“本太傅有天下兵馬大權在手,你們就算是甯藩之兵也必須服從本太傅調配,否則軍法處置!”
十幾人不明所以,互相觑着圍成一圈,傾聽冬禾的指示。
火光、屍首、折戟斷劍,濃嗆的黑煙在陣地上飛舞,鞑靼帥旗都倒了,冬禾一襲淺藍布衫反而成了最好的身份掩護,不會有人向她放冷箭。有藩兵跟随,她輕易潛到陣地最前方的栅欄掩體,一個接一個的行禮聲驚動了正欲落下旗幟的甯王。
“不冬……”望見那抹時刻牽引他心髒的倩影,甯王遲疑地呼喚她的名字。
冬禾就近牽了匹健碩棗紅馬,一躍蹬上馬背,以毅然之色沖入城牆下戰火交織之地,城樓上的鞑靼兵拉開弓弦,“嗖嗖”射向那抹殺進陣地的素藍身影,箭雨落向馬蹄前、馬尾後,冬禾上下騰挪,左閃右避,無奈,一支箭擦過她的小腿肚。
望着隐約透露的血迹,甯王來不及命人前去保護,側身翻躍至欄杆上方,劈手奪來弓箭手的弓,三支利箭齊發,“嗖嗖嗖——”正在襲擊冬禾的三個鞑靼兵應聲倒地,冬禾顧不得誰在支援她,一味縱馬打轉,最大程度地吸引城牆上的火力。她擡眼往上瞧,那幾名被她交代從偏門暗潛入城的護衛高手分批放倒守着垛口的敵軍,好樣的!
她準備回撤,往刺繡“甯”字錦旗的方向撤退,忽然,不知何處來的一支箭射中戰馬前蹄,馬兒痛苦嘶鳴,将馬背上的冬禾甩了出去。
“不……”甯王驚呼一聲,瞬間飛身而出,以眨眼之速将抛在半空的冬禾穩穩接在懷中。
與此同時,百姓得到解救,待陣多時的士兵沖向奄奄一息的城池,金戈鐵馬,聲震長空。
“徐淩,快傳軍醫!”
望着甯王抱着太傅進帳的急切背影,正督戰的朱岩愕然驚呆,他好歹是甯王的叔輩,對甯藩一脈貢獻頗巨,朱宸濠可是他看着長大的啊,也是幾代下來最出色的一位,竟然用昏招對太傅施“美人計”,不,不能讓他們這樣!
軍醫是木一草的徒弟,很識趣地為冬禾處理傷口,胳膊上有兩處皮肉傷,比較重的還是小腿上的傷,恐怕得休養十天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