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現在的工作模式,已經不是以解決問題為第一導向了。
他現在是完全以情緒為主導的。
作為一名管理學專業的高材生,他可以負責地說,沒有理智的支撐,他的工作效率肯定降低了,現在說不定還不如倫科做得好呢。
可他也無所謂。
他得先解決自己的問題。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那就是林客根本不想多說話。
他已經懶得對這個世界嘶吼了。
“……是的,長官,将埃爾推下去的人,是和我們一起工作的同事。”
安迪說得很艱難。
在一開始的抵抗心理過去了之後,面對着林客,他也不得不開口了。
林客是他的上司,更何況他現在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辦,當然要讓林客拿主意。
“是你之前和我提過的,埃爾新招來的那群保镖之一?”林客問。
“是,他叫丹尼。”
林客一聽到這種有名無姓的稱呼,腦子裡的那根弦,就像條件反射一樣繃緊了。
“丹尼,他沒有姓?”林客問。
“應該沒有,從沒有人叫過他的姓,根據他自己的說法,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果然。
林客幾乎要笑出聲了。
溫特沃斯,他的男孩,到底利用林客,得到了多少情報?埋伏了多少人手?要幹多少件大事呢?
荒原上,那些像火柴盒一樣的屋子裡,住着一個又一個孤獨的人。
那裡的人們冷漠、自私、沒有人情味。
林客曾經以為,這就是荒原的全部了。
結果他大錯特錯。
在冰天雪地、寸草不生的荒原上,有一群最熱烈的人。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火種将他們點燃。
他們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生命為燃料,盡情地揮灑着熱情。
他們熱烈地活,激烈地做事,不顧一切後果。
他們就像火一樣,在世界上放肆地燃燒。
他們是沖天的火光,是燎原的烈焰。
怎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一群人呢?
流浪者,真的沒有在乎的人嗎?
安迪見林客不說話,有些不确定地開口了。
“……長官?”
當林客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語氣變得輕松了不少。
在和溫特沃斯相關的問題上,他現在很難再感到嚴肅,更多的隻剩下荒誕。
就像他昨天晚上,輕飄飄地放走了溫特沃斯、羅裡,可能還有其他的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流浪者們。
說真的,這些都無關緊要。
沒什麼要緊的。
他追尋的未必得到,他得到的也未必不會失去。
世事無常。
就像昨天晚上,誰都沒有預測到的、阿徹的死亡。
當他以一種嚴肅的、認真的、專一的、謹慎的态度,面對男孩,面對整個世界的時候,不管是溫特沃斯給他的真相,還是世界給他的回聲,都令人啼笑皆非。
事已至此。
就憑他心中,對命運産生疑惑的量級來看,他現在最應該做的事就是沉默不語。
他應該每天在日光與星辰底下,做一個思考的哲學家。
可是非常難得的,在當下這一刻,他有點想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和整件事一起變得荒唐。
“你剛剛不想告訴我是誰殺了埃爾,是為了這個叫丹尼的人嗎?”
林客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笑着說的。
“……是的,長官。”
“他是你的什麼人?愛人嗎?”林客直言不諱地問了。
“……不是。我隻是,覺得這個人有點可惜,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很聰明,心不壞——他小時候被人打過……可現在對小孩的态度還可以——偶爾有點跳脫……我……我今天早上還想過,邀請他和我一起工作……他當時沒有答應下來,現在我想想,可能,他當時的态度,就算是拒絕了,而且……而且覺得……覺得我很可笑吧。”
安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話,這些話和埃爾的死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過,他今天弄不清楚的問題已經太多,并不差這一個。
問題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債多不壓身。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确定的。
他會這樣說,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林客。
這通電話,跨過了兩個大洋,隔着地球半邊的天穹,差着兩個相反的季節,接電話的和聽電話的兩個人的身份也不對等。
可事情就是這樣神奇。
在渺遠的距離上,在廣闊的空間裡,在相同的電流聲中,安迪得到了從林客身上傳來的、同頻率的、沉默的共鳴。
這讓他能夠抛開身份,跨過一切表象的差異,得出一個“林客和自己一樣傷心”的結論。
這是肺腑之言,是朋友之談。
可水在橋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