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有深意地盯了她的臉一下,淺笑一聲,當做回答。
車廂裡環繞着不知名的鋼琴曲,音符密密匝匝,彈奏者像是帶着怨恨,将複雜而沉重的心情徑直送到聽衆的耳膜和心坎。她不明白被這樣激情澎湃的樂曲所包圍,他是如何做到能一如往常地開車,于是伸手想将車窗按下,卻被他大聲喝止。
四年前。同樣的秋末傍晚。他第一次約她出去。她下了樓才知道,原來他是要帶她外出兜風。音箱裡傳出一首她沒聽過的歌曲,低啞的二胡為笛聲伴奏,吟唱的女聲缱绻纏綿。他沒有開導航,也沒有講目的地,隻一徑地向前開去,從溫柔的黃昏開到夜幕降臨。閃亮車燈不斷裁剪出的前路充滿了令人愉悅的未知。她不禁拉下窗戶,伸出手掌,去迎接那微涼的夜風。
“手掌定義了風的形狀,”他側過臉極具深意地盯着她,“而你定義了我未來愛人的形象。”
她讪讪地收回了右手,低下頭的同時抿緊了嘴唇,為他這樣的直白感到不知所措。
他卻無所謂地笑了笑,并沒有糾纏在這個話題上,和往常一樣,開始漫無邊際地與她談天說地。
她漸漸放松下來,思緒和靈魂被他那充滿活力的話語緊緊地攫住,風筝一樣放飛在夜風裡。黑暗中,他目視前方的雙眼依然炯炯有神,将那些沒有相識的日子襯得那樣黯淡無光。而他那些嶄新的觀點則如陽光般大度照射着她貧瘠的生命,令她感到自己的人生被賦予了全新意義。
鮮豔往事從眼前一閃而過,卻已像前方微薄的暮光一般遙不可及。
車子下了高架橋,拐進狹窄的匝道。道路兩側草木茂盛,擋住了本可以看到的城市遠景,眼睛就隻能在車輛飛馳而過的瞬間,從罅隙間捕捉到城内幾處寥落的燈光。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她望着越來越陌生的路牌,心裡隐隐湧起陣陣恐慌。
“到了你就曉得了。”他仍舊專注開車,語氣中聽不到一絲溫度。
她有些不安望着窗外飛速移動的景物,小心翼翼說道,“其實,不用這麼費心費力為我補過生日,我知道你是早就厭倦了。我也想通了,今天之後,哪怕要分開我都……”
“我都答應你以後少喝酒了,你還要我怎麼樣!”男人厲聲喝止,吼聲猶如鋼刀刀鋒般令人不寒而栗。
她注意到他已将油門狠踩到底,駕駛着車子發了狂似的在道路上狂奔,連忙雙手抓住車門上方的把手,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前方道路變得逼仄起來,車子向前行駛了十來米,突遇一個丁字路口。“紅燈!”她大喊出聲的同時,死死地閉上雙眼。
而他則像是剛剛找回理智,連忙踩緊刹車,将車子停在白色邊緣線外。而這次急刹車帶來的沖擊像是被重拳擊中胸口,把堆積在她心中多年的往事都擠了出來——
“我好怕,讓我下車!讓我下車吧!求求你了!别再折磨我了……”她松開安全帶,左手捂住眼睛已經泣不成聲,右手還在拼命摸索把手。
“好好好,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但至少答應我把今天好好過完,”他馬上出聲撫慰。
“就快到了。”為她重新扣好安全帶後,他又伸出右手輕柔撫過她的脊背。見她漸漸平靜下來,他重新發動油門,臉上笑意迅速收斂,眼底郁起一簇凜冽的寒光。
過了一段有路燈的道路之後,車子徑直駛進黑暗,經過一陣劇烈的颠簸,終于停了下來。他将車子熄了火,然後如釋重負地轉頭說道,“到了。”
她滿心疑惑地走下車,卻隻發現自己身處一片叢林之中。月光扭捏,伫立在薄雲的身後,隻勉強照得出她的人形。她向前走了幾步,沒有驚喜,沒有燭光晚餐,沒有美景,周圍除了依稀可見輪廓的樹木,什麼都沒有。空氣裡隐約聞到的濃重腥味,告訴她也許江水就在這片樹林的前方。她回頭找尋他的身影,試圖搞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卻被一道光刃刺痛雙眼。刺目的光束拼了命地擠壓前方黑暗,令裹挾在它身邊的黑暗變得更加濃稠。
空氣中仿佛呼的一聲飛過什麼東西,攪動了周遭氣流,她的額頭遭受重擊,緊接着一串溫熱液體流過臉頰。思維停頓了,她呆立在原地,想要努力厘清一切,卻無能為力。數秒過後,那聲音再度出現。
直到顫抖的雙手觸到地面的沙礫,她這才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地上,于是撐起手臂試圖重新站立起來。無奈大腦早已喪失了四肢的領導權,隻能任由強光之下那越來越逼近的黑影無限擴大她内心的絕望。
啪!啪!啪!第三四五下如約而至。她看清了空氣中揮舞着的那根棍子,眼神最終定格在那光束的方向,仿佛關機時的電腦屏幕,逐漸褪去神采。
片刻過後,黑影已走回強光的來處。在漫長的等待中,月光下的一切像是被凍結,她已看不清五官的臉上開始泛起血色的冰碴,冷得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