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沒有說話,他當然沒說話,隻是伸手,相對強硬地把我從琴凳上拽了下來,一隻手輕輕拂過潔白的琴鍵,盯着鋼琴看了一會兒,然後合上了琴蓋。
我看着他的動作,思考着。
剛才的那個女孩不是活人。
是的,她應該是幽靈,就像我在死後世界遇到的那些幽靈一樣。理論上隻有靈魂狀态的時候觸碰到幽靈,我才會接收到他們的記憶,但是自從回來之後,似乎就不一樣了。
觸碰飛坦的時候我們的靈魂明顯發生了共鳴,也許其他的靈魂對我也會有類似的影響。
那個女孩的靈魂附着在鋼琴上,在她的回憶中,她喊阿福“哥哥”。
一個不太好的想法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阿福,”我很認真地問他,“你要演奏《黑暗鳴奏曲》嗎?”
阿福的手還留在琴蓋上,他低垂着頭,發絲擋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手在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輕輕顫動了一下。
“金說樂譜是組織者準備的,但其實并不存在那種東西吧?”我繼續追問道,“樂譜在你的腦海裡。”
他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
“我不知道在場的哪個人是你的仇人,但是《黑暗鳴奏曲》對演奏者也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害,我們再想一想,好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冷笑一聲,眼神陰鸷地看過來:“你懂什麼?”
“……”
“你說得對,我确實不懂,我是個外人……”我想着該怎麼繼續說下去,我并不擅長說服别人,“我對你也不了解,更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但是今天是周六啊。”
“……哈?”
他的神情好像在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忘啦?周六晚上十點半準時播出,《普通人》,布蘭登會選米莉還是迪迪,今晚是大結局啊。”我說,“你要是彈個《黑暗鳴奏曲》把自己彈死了,錯過了結局,多可惜呀。咱又不急在這一天,你說是吧?”
他表情從陰狠轉為困惑,困惑變作空白。
我見他呆呆地看着我,繼續鼓起勇氣說道:“你……呃,如果你有想殺的仇人,我幫忙就是了,對吧?你看、我,呃,我也不是沒幹過類似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說得我有點心虛,給我硬氣起來!你不是能滅世的無敵穿越者嗎小A!硬起來!硬起來!“畢竟你在我家工作,我看底下那幫人模狗樣的西裝男也沒幾個好鳥,是吧,殺了也是為民除害,咱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
阿福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那張嘴張張合合愣是沒說出話來,最後憋出一句:“……你在說什麼啊?”
“我就是說,就是說啊……”
我真的很不擅長這個,我要PTSD了,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憶。
“那個電視劇明明是你非要看的,我隻是被你逼着看了而已。”
“那你還看得那麼起勁!上周錯過了一集你還跟我生什麼氣!?”
“看了就要好好看啊!?哪有你那樣錯過一集随便網上搜一下劇透就接着看的!?幹事情要有始有終吧!?”
“你看!你都說了有始有終,現在就陪我回家看電視劇!咱們不在這個破地方待了!”
“不行!!”
我伸手要去拉他,他使勁把我甩開,我一下子被甩飛了。
我閉上眼睛,本以為自己會和女孩回憶中的阿福一樣和牆壁來個親密接觸,或者觸發金手指的閃避技能然後加劇時空扭曲,卻意外地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看看你,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電梯旁的帕裡斯通接住了我,他伸手,幫我把淩亂的頭發梳開,撿起一縷舉到唇邊,如同虔誠的信徒一般吻了一下,然後幫我别到耳後,我感覺頭皮發麻。
“帕裡,你别這樣,你這樣我還以為你要皈依紅影教成為信徒了。”
“信仰你嗎?”他笑着問,“有什麼不好嗎?”但是很快他就收起了笑容,手指挑起挂在我脖子上的留聲機,眼神微微閃爍,輕聲問道,“怎麼,不用這個了?”
我一把抓過留聲機,我一點也不想聽到這個家夥的心聲。
“既然你來了,你幫我勸勸阿福。”我轉移了話題。
他沒有過多糾纏,擡頭看向那個少年。
“既然你們是一起來的,應該之前就認識吧?你快勸勸他……我不想讓他做傻事。”
帕裡斂下眼神,聲音依舊輕柔,卻多了一絲冷意:“傻事?”
阿福也用那種寒冰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好像說錯話了。
“你覺得,他用一切交換得來的機會,他畢生的覺悟、努力和心血,是——「傻事」嗎?”
“我們的小A還真是殘忍呢,你說是不是,司木?”
氣氛降至了冰點。
我好像失敗了,我又失敗了,我怎麼總是失敗?
一次又一次,我做出錯誤的選擇,說出錯誤的話,葬送許多人的生命或者前途,我已經在努力去學着不要被這種愧疚感擊垮了。畢竟傷春悲秋、悲天憫人和自憐自艾有什麼不同?我能做的是用行動說話,永遠隻有用行動說話。
但我的行動,我的話語,總是和現實錯位,我到底應該怎麼做?我要怎麼做才好?可不可以來一個人告訴我?教教我?
阿福并沒有看我,他低頭撫摸着琴鍵,周身透露出一股冰冷的拒絕。
仿佛在說:這就是結局了。
“你有什麼資格去貶低他的決心嗎?親愛的小A?”帕裡在我耳邊柔聲說道,“走吧,我們給他留一些安靜的時間,畢竟這會是他「最後」一場演出了。”
被帕裡帶着回到會場的時候,我隻覺得内心的大樓搖搖欲墜,心靈的牆皮不斷剝落,碎裂,我卻隻能遠遠地看着。
我恍惚地看着一張又一張笑臉湊過來,帕裡和他們打招呼,說的話從我耳旁飄過。
剛才帕裡帶我去他的房間裡,幫我把浸滿血漬的眼罩和禮服變成了新的,我隻是愣愣地看着他這麼做。他辦事很細緻,很用心。連衣服都挑得很漂亮,很合身,看來他早有準備。我的右眼還是睜不開,隻能用溫水擦了擦,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扶着我的肩膀,對着鏡子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很美。”
我耳旁還回蕩着那個小女孩的哭聲。
「哥哥、很可憐。」
「姐姐、幫幫他、好嗎?」
我想幫他,我想幫他,我選擇的話語是不是太輕浮了?我想幫他。
我想起了另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曾經會來找我聊天。我們都喜歡《全職獵人》,她比我小好多,我工作的時候她才剛上初中。
她每次找我聊天都滿嘴喊着“姐姐”,我們聊了好多,聊對獵人的喜愛,角色的分析,最愛的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