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邊坐在吧台前,低垂着腦袋沉默良久,不明意義地笑了一聲,無端讓人感受到了隐晦的慘敗:“如果……這是您的要求……我會傾盡所能。”
怎麼能不算慘敗呢?
自己崇敬尊重的先生呀……從未有過一次,選擇過自己……
哪怕隻有一次。
酒保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支着一隻腳,左手随意地置于吧台上,抿着有些蒼白的唇,冰冷的指尖緊捏了一下酒杯,沒有說話。
酒吧裡一片壓抑的靜默,就像是一個充氣的皮球一點點膨脹,臨近爆炸的邊緣,卻最終也沒有爆炸。
窗外的寒風使勁兒地拍打着窗戶,卻沒能刺破酒吧内半分的壓抑。
良久,占邊揚起天真純良的笑臉,朝着酒保調皮地眨了眨眼,說道:“我很高興哦~很高興……先生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來找我。
雖然……到最後您還是選擇了他。
“他不會這麼朝着我眨眼。”
酒保緩緩開口。
占邊噎了一下,喏喏地把剩餘的話咽了回去。
酒保輕啟眼簾,紅棕色的眼眸再一次清晰地倒映出占邊嬉皮笑臉後帶着無盡哀傷的神色。
占邊怔住了。
這是七年前鬧掰之後,占邊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影子藏在那雙深邃而迷人的眼睛裡,不由得愣住了許久。
占邊慢慢地撤回笑臉,垂下眼眸,睫毛在不可察覺地顫抖着。
忽而心頭一陣不知何處而來的陌生情緒湧上心頭,占邊說不清楚也捋不明白,就像是一團亂糟糟的毛線團,将他整個人纏在了一起,勒住脆弱的脖子。
掙不脫,解不開。
窒息如期而降。
占邊覺得,自己就要溺死在突如其來的情緒大海中了。
酒保沉默良久,慢慢地在心裡組織語言,“其實……你不必學中野良,因為他是他,你是你。”
我不喜歡不聽話的孩子。
酒保說,“中野良很聽話。因為他身後有一個妹妹,他不能任性,也沒有資格任性。”
“我知道你有調查過中野柚子,大概也清楚她的鏡框。或許你不明白也不理解,因為在你眼裡,弱者是沒有存活的資格,你也不需要任何負累,所以中野良根本不需要去管中野柚子。但是對于中野良來說,他的妹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深,也是最堅固的羁絆。”
酒保的視線淡淡地落到驚喜中帶着疑惑的占邊身上,“我解釋不清楚,因為對于你而言這是世界無解的難題,你感受不到這種情緒,也不會主動去嘗試理解這種情緒。”
占邊不服氣地反駁:“您怎知我不懂!”
酒保輕輕地瞥了占邊一眼,輕啟:“倘若你真的明白,你又怎麼會陽奉陰違。”
占邊一下子便給噎住了。
酒保微微地歎氣。
“我不認為你不知道我的指令,相反的,你很聰明,若非如此,這七年裡也不能從棄子爬到行動組的重要幹事,但是我不滿意也憤怒的一點是,我嘗試過将你培養成我的助手,就像是女生C那樣。盡我所能去教你,但是你不願意去接受,因為在你心裡,這是沒有必要的、無聊的甚至是浪費時間的東西。”
“你被父親教壞了。”
“想來父親一定教過你,若是無傷大雅之事必定要聽從于我,但若是會傷害利益,無論是我的利益生命自由抑或是父親陣營中的大利益,你都可以自己做出判斷,是否要遵循我的命令。”
“我不否認你自己的一套認知,你的目光你的感受都在我身上,我也不會否認你的好意你的忠誠,但是我并不想要一個事事幹涉事事管制着我的機器!”
“我是個人,不是父親手裡的利刃,更加不是任何人手裡的附庸!我有我的情感,有我的選擇,我也會根據我的想法去做任何我想要去做的事情,包括聯合其他機構,反過來針對組織!”
“我高興我會執行組織的任務,給組織帶回情報,我不高興我也會把組織的機構情報高價賣給其他組織,甚至我還會暗中給他人規劃好進攻路線,好讓那一場戰役結束得更快一點,隻要我高興就好。”
酒保冷冷地勾起嘲諷的笑容,微微緩和的聲音凝聚成無聲銀針,狠戾地刺向占邊:“而你呢?占邊,打着為我好的名義,事事管制着我,比我的父親還要有過之而不及,你沒有足夠的能力卻妄想要成為巅峰偏執的霸道總裁,囚禁折磨柔弱無能的女主角,看不清自己的能力,看不清自己的實力,自傲妄大,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以為自己有能力去囚禁我,擺着一副我為你你辦事我聽你指令的模樣,理所當然地去幹涉我的選擇。”
酒保說着說着都無語地氣笑了,沒那種能力還妄想學人家囚禁自己。
天知道他為了跟中野良有共同話題去嘗試看中野良給他推薦的那些古怪降智的虐戀情深,間接理解了占邊令人無語的霸占欲時,他究竟有多想笑。
倘若那時占邊就站在他面前,他會毫不猶豫拿起手裡的酒杯,狠狠地給占邊一個愛的貼貼,最好頭破血流一路歸西的那種。
看着那雙越發冷漠的紅棕色眼睛,占邊喏喏地張了張嘴,小心翼翼地縮了縮脖子,氣虛地狡辯:“我沒有……沒有這麼想過……”
酒保緩緩地吸一口氣,憋在胸前裡的那口氣差點沒憋住笑出來。
頭一次有人竟然能把他氣成這樣,倒也是一種稀奇的經曆,隻是酒保壓根不想要,隻想拖着占邊的衣領子甩出門去吹冷風。
瘙癢的手指都快要忍到抽筋了,酒保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既然你随心所欲那你就随心所欲吧,說到底你是父親派來監視我的眼睛,我不管了,也管不着,這個世界那麼多人,我又沒有受虐的習慣,既然你不聽話,我為何不能去找一個比你好更聽話的,百分百順從我命令的狗,想來這樣的存在多了去。”
酒保也不是沒給過占邊機會。
在酒保成長到擺脫父親控制之前,他是想過要跟父親争執,把占邊強留在身邊的。
畢竟占邊是他第一個從外面找回來而不是策反了父親掌控的、一個完全跟組織沒有關系的清白少年,隻可惜,年幼的占邊向往強者,不願意待在他身後一步步變強。
隻可惜那時的酒保不多話,甚至于在父親的壓抑下妥妥的自閉少年,鋸嘴是他的代名詞。
既然占邊做出了選擇,那麼酒保就不會再去幹擾。
在最後,酒保也曾經問過占邊是否真的決定要接受父親的教育。
隻要占邊反悔,酒保就立即帶他離開那個沉悶壓抑到扭曲的老宅。
可惜占邊最後也沒有接受酒保的好意。
也是那時開始,兩人就注定要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給過占邊無數次機會,隻是可惜,兩人的三觀不同,都是思想已經定型的孩子,各有各的認知,酒保選擇尊重,并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但是占邊學不會也不願意學會尊重,被迫困在停留在原地,拼命地望着酒保離去的身影掙紮着,固執地認為酒保抛棄了自己。
酒保想到占邊差點任性地把自己培養出來的成果給扼殺了,心頭那股氣就越憋越膨脹,就像是一個氣球那樣,撐到了臨界點。
他思慮了一下,覺得如果自己不釋放出來,心都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