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案區,時潇環視掃了一圈,挑了張沒放東西的桌半靠,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繼續說,依然沒目擊證人證言提到見過杜子京?”
“還沒有。”吳漾原樣咽回去這桌有主人的話,撓頭回:“不過,杜子京肯定半夜落的水。”
“白天在交界區的監控範圍内消失不假,但白天落水可能性極小,浏陽河周遭人家不少,年輕人在家的少,多老人獨居,以後不一定,聽說是......政策傾斜,有意要開發成旅遊度假區,所以如果杜子京白天掉水裡,不可能沒人聽到。”
末了,吳漾總結:“很大可能,杜子京夜間落的水。”
時潇皺眉又問:“薛竹父母今天幾點到局裡?”
吳漾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斟酌回:“手續辦完得十點,應該隻有薛春英來,他說他媳婦病倒來不了,還有二十分鐘,卓定遠跟林晦倆人備着了,時隊,您要進去?”
多日的躲閃已成習慣,隻兩個字,觸動卻如有千鈞,于鏡水之下激蕩出層層漣漪。
時潇搖了下頭,眯起眼:“不用安排,我不進去,旁聽。薛春英随身物品哪兒放着?”
咣!
時潇垂下眼,原封不動把薛春英的個人物品放回櫃子,徑直轉身。
......抽的煙牌子換了,消費降級。
人習慣沒那麼容易改,杜子京一死,或許薛春英确實沒了新的資金提供,那說明薛竹極大可能跟他們徹底斷了聯系。
詢問室。
薛春英耐不住性子,愣了一下反問:“警官,您意思是說我女婿死了?那我女兒怎麼樣?醫院我和他媽去了,咋都聯系不上竹子。”
“我尋思這孩子又……咳咳咳,自己想不明白還一點信兒不留,直接撂下我們走了,這,您跟我說,這孩子現在真沒消息?!”
“我女婿怎麼死的,他是個獨的,沒親沒故,家也沒個人管,......這,這可咋整啊!”
林晦眉頭緊鎖。
雖然情感傾向明顯還是傾向杜子京,但親耳得知薛竹消失消息這一瞬間的焦急也不像作假。
薛春英反應沒問題。
見林晦沒打算開口,卓定遠補充問:“之前向您求證過,您不知道現在薛竹行蹤?”
突然薛春英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啪一拍桌子,怒火中燒幾乎口不擇言:“我女婿死了!好好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這你們警察都不管,反倒追着直問我女兒幹什麼?難道還能是竹子把我女婿弄死?可能嗎?!”
林晦眸子驟然一縮。
......薛春英憑什麼也笃定杜子京被人殺?
現在連警方都不能百分百确定,薛春英真有什麼消息瞞着沒說?
耳機裡,突然傳來那道冷淡到極有分辨性的聲音:“問他杜子京平時跟什麼人結過仇。”
下意識擡頭看右上角監控,下一刻,林晦又避嫌似的撇開眼。
卓定遠如實複述問題。
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襲來,薛春英終于意識到說錯話,語無倫次辯解:“這,這我哪能知道,他媽或許知道多點,我就一種莊稼的粗人,哪裡知道跟誰結過仇?現在的小年輕都不把這些問題帶回家,回家都是和和美美的,誰問這些!”
不再瞧屏幕左下角那人,時潇摁住耳機,轉頭吩咐吳漾:“......去調薛竹父母最近通話記錄,要快,安排女警給她母親到家做次筆錄。”
裡頭,薛春英面露難色:“警官,你們找我其實是為竹子吧,我沒撒謊,真不知道薛竹那調皮丫頭又跑哪兒了。家裡還有個小的,實在是分身乏術,我跟她媽年齡也大了,心力不夠。你說她也真是,淨給别人添麻煩,小杜辛辛苦苦養她那麼久,她倒好,就是不願意跟人家好好過日子。”
林晦耐住性子,硬生生等到攝像頭徹底暗下,才冷冷開口:“薛春英,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養你們的錢從來都是你口中那個沒出息的女兒薛竹出的,杜子京隻是個中轉站,她工作環境你了解過嗎?你一口一個幸福美滿的日子,她一天都沒享受到。”
“......難道你真沒感覺到?”
薛春英有種如鲠在喉的窒息感,松了的那口氣沒由來地再次堵回嗓子眼。
啪!
“——松手。”
再次聽到時潇聲音,恍惚擡起頭,全然沒顧語氣中夾雜的風雨欲來之意,林晦隻直愣愣盯時潇。
不等使巧勁,林晦手卻驟然松懈,時潇愣了幾秒,筆錄遞給送完人回來的卓定遠。
卓定遠再次走了,時潇卻不肯再看林晦。
這小子當着薛春英面撂話,之後卻跟傻了一樣拿着該歸檔的東西死不撒手。
......腦子木了,人話倒是還能聽得懂。
不過手上東西都沒了,人怎麼還傻愣愣地站着,到底回過神沒有?
時潇皺了下眉:“還準備愣在這兒多久?出來。”
後背被盯得莫名發麻,時潇掃了眼身後明顯趨利避害本能有進步的跟屁蟲,緩慢揉兩下太陽穴。
熬夜加班頭還沒疼,遇到這笨蛋,腦子倒是快疼炸。
隻是前陣覺得自己對林晦情感方面似乎不太對,他剛打算悄無聲息借案子安全距離觀望一陣。
誰知道這小子太敏銳,上來給他憋了招大的,劈頭蓋臉一籮筐話扔過來,說什麼他真記不得,光顧着震驚。
這犟驢又不知道自己腦補了什麼,撂下一句會給他考慮的時間,黯然神傷收拾東西跑路。
比他跑的還幹淨。
打着口頭申請跑辦案區找了張空桌,緊接着人從他眼前蒸發。
上班常态化沒影,下班逃避性跑路。
時潇頂了下後槽牙。
有話他更喜歡當面說,這小子跟風一樣,他硬是一點機會沒找到。
至于那個約定的期限?
時潇壓根沒當回事,能早點說開的問題,拖什麼。
再次被迫複盤雲裡霧裡那天下午,時潇表情不爽,毫不心虛瞪視回始作俑者。
走廊不遠處有人影,時潇很快恢複淡然神色,一心兩用,步伐卻硬是半點沒亂。
這小子竟然喜歡他,什麼時候的事?
所以——
林晦以前的那些舉動其實是......在追他?
什麼玩意兒,真心的還是假意的,不輕佻也不做作。
他甚至壓根沒察覺。
......但是也太早了吧,時潇自認記憶不差,但這幾天但凡空閑他就忍不住追溯過去,試圖找到林晦态度轉折點。
沒找到。
記憶快錯亂了也沒找到。
時潇皺了下眉。
算了,光想沒用,找個下班時間直接問,下次林晦要是再拿一籮筐不明不白的話砸他……
時潇轉過頭,稱得上眼神兇狠地刮了眼身後似乎還夢遊的林晦。
直到這時,自監控裡林晦移開視線,時潇早蠢蠢欲動握成拳的右手才松開。
驅散心裡一籮筐暫時沒用想法,時潇眯起眼,再次恢複冷酷無情時大隊長,他先把這小子心理問題解決了再說别的。
咣!
靠門邊等林晦進來,時潇才使了點力道砸上門。
“有什麼問題說,又哪點刺激到你了?”
邊翻吳漾提前送到他辦公室的報告,時潇毫不避諱問:“對杜子京财産的貪婪,還是他對薛竹的不聞不問?......要是我沒猜錯,後者?”
林晦沒立馬擡頭,隻盯桌面,隔了好幾天回來還是沒落灰,悶聲問:“時潇,你說為什麼有的父母會一點都不了解自己的子女。”
時潇嗤了一聲,花了幾秒在頁尾簽上字,好整以暇一整領口起身。
他還要跟張如海彙報案件進展。
握上門把手,時潇才不緊不慢說:“這很奇怪嗎?你憑什麼要求所有父母都要了解子女?現實世界中,你想要的物質或感情并不像高處的水塔,就算你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他們也不會自動流向你。”
林晦愣了。
果然,......時潇對這問題的心防低不了。
隻是——
時潇直視虛空一點,緩慢而笃定繼續說:“有的父母隻是比其他人多了層血緣而已,......送你一句話,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林晦嘴角強行勾起,露出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輕聲問:“......是這樣嗎?”
“不知道,但是——我是這麼想的。”
時潇欲言又止,隻頓了下,最後還是回答:“你要辦的隻是案子,别想太多。......上次你說的,我還是沒答案。”
“但我有問題要問你,今天晚上有空?沒有就再挑個時間說清楚,再聊其他的,有異議嗎?不想笑别笑,這樣笑太醜。”
似乎點了什麼開關,原本灰暗的眸子也亮起來,林晦就跟孔雀開屏似的,不到半秒就收拾好表情,不忘把稍微壓扁的頭發弄蓬松,蹭一聲站起身。
時潇似笑非笑,說:“沒問題是吧,那就晚上,提醒你一件事——不該學的别學,戀愛攻略,浪漫玫瑰,燭光晚餐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别考慮,我要問你問題,沒說一定要答應你。”
“聽懂就讓開,......今天内把你浪費的上班時間加回來,活幹不完,不準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