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潼準備得太久了，以至于一切都無懈可擊。

于是何立隻能丢出他最後一招，近乎耍無賴但極其有效：“你父母同意了嗎。”

這個問題其實上輩子何立也問過。

當時的梁潼對兩人的未來持極其悲觀的想法，像旁觀者一樣冷漠地看着何映給父母介紹自己，他連個反應都不願意給。

給不給也無所謂，他們不會因為自己而改觀，雙方都在做樣子以維持着明面上的體面，才沒有當着梁潼的面大吵一架。

将傾的大廈搖搖欲墜，梁潼不忍心去看千丈高樓化為烏有。

上輩子的他幾乎抱着“就這樣毀滅吧”的想法，沒什麼感情地答道：“他們不重要。”

無論是梁柏桉還是紀南，沒有人想要他幸福。梁潼同樣也不在乎他們的意見。

那甚至是梁潼上輩子唯一一個有加分點的回答——因為别的已經跌到谷底，屬于是矮子裡拔高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這輩子沒什麼扣分項的梁潼是必不可能這麼回答的，所以他被問住了。

看到梁潼驟變的臉色，何立心裡暗道不好，他和父母大概本就有矛盾，估計是戳到人家痛腳了，一時之間于心不忍。但也隻是停頓了一秒，何立就不近人情地乘勝追擊：“等你說服了你父母再說。”

話題到這就此打住，何立放下筷子走了，碗裡的飯非常硬氣地剩了一半，以示自己不支持的堅決态度。

李佳慧等他進了書房才沖他們兩擠眉弄眼：“今晚半夜你爸必定出來找吃的。”

何映意會了：“待會我就把吃的都藏起來，就留我們帶回來的年貨在客廳，我看他吃還是不吃。”

出謀劃策的人深藏功與名，還要捏捏兒子的臉笑眯眯道：“你小子真壞啊。”

她看着有些無措的梁潼，又親昵地揉揉他的頭，安撫道：“你立叔就是這樣，嘴硬心軟，給他點時間吧。”

李佳慧符合梁潼對母親的所有想象，溫柔體貼，堅韌善良，他在這變相的鼓勵下突然有些鼻酸——梁柏桉從來沒有這樣摟着他的肩，摸着他的頭，溫柔地說沒關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梁潼垂着頭，在李佳慧的縱容下得寸進尺，低聲道：“那您，支持我們在一起嗎……？”

“不支持啊。”

李佳慧說話大喘氣，故意逗他們，滿意地等到兩個人都齊刷刷看着自己，才緩緩道：“哪怕在這個時代，同性戀都太難了。”

“你們會遭到非議，會承受不懷好意的關注，會成為他人的飯後談資。孩子們，你們要面對的不公與困難有很多很多。”她溫柔地笑着，手習慣性地把碎發捋至耳後，曾經貌美的臉在歲月的洗練下失去了被偏愛的資本，卻把外表下的鋒芒藏得更好了。

中年婦女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大智慧，耐心地把處世的道理說給羽翼未豐的雛鳥聽：“可我也看到了，你們很堅定地握着彼此的手往前走，哪怕隻是現在。孩子總歸是要遠遊，前面有那麼多坎坷，我又何必給你們多增劫難。”

況且，不受父母祝福的愛情，難道就一定走不下去嗎。

她回憶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他們也是一樣的堅定，父母也是一樣的反對，講着言之鑿鑿的大道理，預言這段沖動的感情不得好果。

可她也還是和何立走到了現在呀。

李佳慧笑道，語氣裡有種莫名的遺憾：“至少你們沒和我們一樣直接私奔，可以少吃一半的苦。”

梁潼迷茫：“啊……？”

何映震驚：“啊？？？”

這個年代的孩子對私奔沒什麼概念，畢竟科技發達，幾萬裡也不過眼一睜一閉，總不可能真的一輩子都找不着人。

故也不知道當年那份不顧一切的勇敢背後到底代表着什麼。

作為拱了白菜的野豬，何立提起這件事總是帶着幾分驕傲，像是要證明自己當年在老丈人面前立下的豪言壯志不隻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直到現在，在他的描述裡老丈人仍是固執的反派形象。

可那是她的父親，是她遇到丈夫前最依賴的男性，是世界上最愛她的人之一。她知道父親不舍得她受苦，不放心她跟着一個一無所有的傻小子去流浪。

愛情不能當飯吃，他怎麼忍心自己的掌上明珠拿人生去賭。

她賭赢了倒是潇灑，父親卻是為了她在賭桌旁提心吊膽了一輩子。

為人父母大概真的是一報還一報，他們的“報應”總歸是得來的。

李佳慧在心底嘲笑着何立，面上倒是若無其事，沖他們笑道：“我去開導開導他。你們今天坐車也累了吧，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