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恰是偶遇同行的太子,趁着日頭沒那麼烈,為昨日的事來找皇帝繼續吵架。
兄妹倆不約而同,都穿了月白的衣裳,太子外罩了件新制的紗袍,足下趿着雲履,用網巾束發,很是清爽。穆陽外罩了件輕薄半臂,戴着帷帽遮擋日光,跟在太子一旁,先行謝過了,才将昨夜裡葉清歡傳來的口谕如實告知。
“二哥哥,你到底是怎麼說的,竟然連父皇都嫌你聒噪了?”穆陽的手自然搭在了兄長的手腕處,下轎之際略微用力,被骨頭咯到了肉,才察覺到兄長消瘦厲害,也聽不得太子的回答了,皺眉急道:“哥,你怎麼瘦了這麼許多?”
關于消瘦的話題,太子趙業并沒有過多在意,混不當事地和妹妹繼續往宮裡走,口中道:“陣前待了幾年,你當是在京都,好吃好喝麼?當時病了一場,強撐着才好。回來忙了大半年,瘦了不是尋常事?别學太醫院那些老掉牙的,咿咿呀呀煩死個人。”
穆陽見他行走毫無異常,大步跟上去,心中稍寬,才道:“即便父皇信重,二哥哥監着國,東宮的人合該為你分憂,而不是叫你事必躬親的。”
太子放緩了腳步,應承道:“待三郎的婚事辦完,我定是要閉門歇一歇,好叫六娘徹底寬心,可好?”
穆陽曉得他言出必踐,不再贅述,将郁離的事輕聲說了,道:“郡主姐姐雖不言透,我猜她也很看重那姑娘,否則入了府中宮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也就不必讓我來求人了。”
眼見宣政殿就在眼前,太子猜到了幾分趙誠璋的心思,略一沉吟,用食指點了穆陽的鼻梁,搖頭道:“誠璋是軍人,便給她入本宮的春柳營,營中教她,總比你請人去強。得了春柳軍籍,自是落入京都,将來她想去哪裡,更好騰挪。即便離了軍轉入民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還是二哥哥想得周到,”穆陽颔首道:“那便都拜托二哥哥了!”
“好說,我記下了,這些時日就着人辦,待她痊愈養好了,再去春柳。”太子本不把此當回事,畢竟趙誠璋在拔擢之前,亦是出身東宮,雖說已經上了折子辭去春柳都統,她繞這一圈,隻是顧忌軍不幹政,不願皇帝為此為難。
宣政殿中,兵部和督軍府的幾位官員都在,皇帝半靠着座椅,沖兒女擺擺手,示意坐下聽事。
太子身份超然,自有他的位置,而穆陽也隻是微微颔首,提着裙擺在皇帝身後的圓凳上坐了下來。
聽了幾句,穆陽心中了然,還是為了與南楚的戰事。兵部竟然主張屯兵建邺,寸土不放,反倒是平日裡最為激勇的督軍府持反對意見。
這事太子早已想了分明,和皇帝是一條心的,隻看今日要做什麼戲份。
皇帝冷冷道:“争來争去,朕下個決斷。”
“建邺城好,此刻卻非我土,賀康王大婚,賀我大齊能得永嘉這般好女,還給南楚。改江北大營為江北路軍,仍駐原地,揚威将軍薛遠任江北路軍總督,轄長江諸水師,着水師為沿江各港口護衛。”皇帝金口玉言,此事便成定局。
“待康王大婚後,控鶴衛都統葉清歡走一趟,去江北路軍宣旨,為此次大勝,封賞軍事。辦完了差事,巡徽、晉二州刺史、督軍,再回京都。”
皇帝不理會臣子們錯愕的表情,自顧自安排下去。本次江北動兵,其實隻是這位皇帝出給太子的一道考題——令他督軍,讓他在第一線目睹兵事,知曉民情,深切體悟兵者,詭道也,不祥。
太子交上來的答卷甚好,甚至在罷兵與否上,和皇帝也是一般意思。他心中無限欣慰,便也和顔悅色,道:“葉都統出京,自然不能帶着控鶴衛,督軍府從中州路軍裡給他抽調些人手來即可,不宜過于張揚。”
督軍府官員起身稱喏。
此事議定,皇帝揮揮手,讓外臣告退,才換了張面孔,看向穆陽,道:“果然,六娘是不知羞的。一大早進宮,定是謝朕來的。”
“父皇一心體恤女兒,女兒還要不知好歹,怎對得起父皇的偏愛?”穆陽起身站在了皇帝的身後,給因朝政疲乏的父親錘捏脊背。
“她倒是曉得父皇偏心。”太子從侍茶的内官處拿了茶盞,觸手溫涼,才端給了皇帝,道:“其實即便父皇要指婚,也要和你商量的,偏叫我做了聒噪之事,惹得父皇不快。”
穆陽究竟為何如此抗拒指婚,隻怕她自己現在都不清楚,皇帝不知想了什麼,才破例答應了,甚至讓葉清歡去傳口谕,做到了宮中記檔,口谕成了中旨,去堵住悠悠衆口。
“那你們别管。”穆陽半彎着腰,從皇帝手中拿過了茶盞,自己喝了個幹淨,撇着嘴道:“又不肯再放我出去,不過傳道口谕,不知道的,還以為父皇給了我什麼呢。”
婚事的事不過彼此調侃,皇帝甚為享受為兒女依靠的感覺,他放松下來,等穆陽的小嘴說夠了,才抛出了個想了許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