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蒙蒙亮,未及宮裡的晨雞打鳴,陳媪就已推開姜離寝室的門,為姜離準備好了盥洗的盤匜。姜離還半眯着惺忪的睡眼就被陳媪從溫暖的被窩中拖出。
一陣乒乒乓乓響聲過後,盤匜總算是擺好了。陳媪将木梳浸入溫熱的水盆中,等到木梳完全沾滿了水這才抽出。
姜離靜靜地端坐在起了水霧的銅鏡前,聽着那滴滴答答的水順着梳脊流淌,一擡眼便看見銅鏡裡的陳媪頂着花白的發,正全神貫注地持着那把木梳在她頭上比劃來比劃去。
陳媪又借着梳頭的機會在她耳邊唠唠叨叨了不少,無非還是莫要在皇後的宴席上出風頭,莫要與他人争高低雲雲。姜離隻是略微歪着頭,眯着眼睛心不在焉地聽完了陳媪的囑咐。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陳媪終于為她盤好了一個端正漂亮的高髻,又往上抹了抹香油,旋即起身走向一旁的梳妝台,從一個精緻的妝奁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支通體金黃的花鳥樹冠步搖在姜離眼前晃了晃,對着姜離盈盈笑道。
“喏。早料到今日,我便托宮裡的工匠為你打了一支漂亮的步搖。你若是戴上了,一定比都城裡的娘子們還要漂亮。”
那支金步搖插在姜離發髻上,鳥喙銜着的金色圓片随着姜離的動作輕輕晃動,閃耀出金屬的光澤。
梳洗完畢後,陳媪把那嶄新的忍冬紋蜀錦襜褕裹在她身上。衣服一穿上,姜離本就端麗的氣質立時被這鮮豔的服飾襯托出來。看着妝成的姜離,陳媪忍不住叫她在室内試着走了幾步。
姜離摸着鬓邊垂下來的垂髫,羞赧地挪着步子,低頭看着領口的那圈忍冬紋随着衣裙而浮動,衣服上黃綠相交的針線如同金蓮花在涼州的草原上盛開,綠的浪裡卷着黃的花。
發髻沉重,壓得她頭昏昏的。她又擡起頭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隻見鏡中少女生得一副高髻如雲、顔丹鬓綠的好容貌,正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她簡直不敢相信這美少女居然會是自己這個在涼州鄉野長大的女子。
一旁的陳媪看着姜離呆愣愣地望着鏡中的自己竟出了神,輕輕地敲了她的額頭,笑道。
“傻孩子,莫非是看到如意郎君了麼,這麼入迷?你若是再看,隻怕趕不上皇後的宴會喽!”
姜離尴尬地撫了撫瓷白的面,轉過身牽着陳媪的手,慌忙解釋道。
“傅母,我才沒有想什麼如意郎君。我隻是覺得這鏡中的人過于美麗,一點也不像我。”
陳媪抱住了姜離,一手停放在她有些瘦弱單薄的肩頭。目中流露出一絲憐愛之色,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這些年可苦了我的好阿離,明明是美人胚子卻生在那苦寒之地。還好老天開眼讓你回了洛陽,再也不用受你義父的眼色了。”
她看着懷中的模樣初成的少女,玩笑道。
“我把你打扮得這般美麗,一會兒可别在宮宴上得意忘形。”
陳媪又把姜離周身上下檢查了好幾番,又緊了緊衣帶,整了整衣襟這才肯目送她離開。
姜離随着侍女來了皇後宮前,卻見前庭裡已是圍了一圈烏泱泱的人。命婦們聚在一起有說有笑。遠遠望去,他們的發髻連成了一片竟像是天邊的烏雲。
婦人們的目光聚焦在一個面皮略黃的婦人身上,拉着她的手不斷奉承。
“喲,荀夫人今日戴的耳珰真真好看,可是東海的珍珠所做?若真是,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求來的,想來隻能是你夫君所贈。”
面皮略黃的荀夫人一面撫着耳上的珠珰,一面笑道。
“是了。我夫君前月托人從吳地買來的,自然是珍貴。”
另一個婦人拉着荀夫人身後的一個小娘子細細地看了又看,驚歎道。
“啊呀,這是你家女兒麼,倒像是和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神仙般的小娘子。”
這小娘子年歲約莫十二三歲,比她高挑的母親矮了一個頭,卻也生了和她母親一樣的黃面皮,身上裹了好幾層華麗的衣裙,最外面又披了層素紗禅衣。海膽樣的發髻上狠狠插了十根回形金簪,發髻上裹着的紅巾在發前打了個結垂下。
她也是進宮參加選秀的,加之她母親是诰命夫人,便可陪着女兒參與這次宮宴。
荀夫人笑得頭上的發髻都在顫抖,連連擺手道。
“去去去。我都一把年紀的人了,哪還是什麼小娘子。你們真會打趣。”
荀娘子微微揚起頭,高興地将頭轉來轉去,一頭耀眼的發簪閃得人眼花。
女官提高音量,提醒衆婦進入殿堂。婦人們便規規矩矩地入了殿落了座。皇後從後堂走出,端坐在上頭的座位上,振了振袖,露出一個和熙的笑容,對衆婦道。
“既然來齊了,那便開宴吧。”
随着她一聲令下,兩隊身着深色襦裙的宮女端着器皿走來,又按照順序将各色菜肴齊整地擺放在案幾上。
皇後看着這一派和睦的氣象,舉起酒樽對諸婦笑道。
“前些日子吾身負重任,又不曾走動,與各位夫人的來往也少了。吾想着事務繁忙,可也不能疏忽了與各位夫人的情分,便借着今日與夫人們小聚一番。二來吾兒也到了娶婦的年紀,便令掖庭于民間選了三位淑女。雖說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可吾一人所為恐怕失之偏頗,便欲由諸夫人為我兒選一賢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