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皇後的步辇正沿着宮道往宮裡去,隔着一條花園小徑就聽到了驚呼聲。
那叫聲像一陣烈風,在蓊郁的花木叢撕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掙紮着向陳皇後一行人襲來。
陳皇後正為方才陳榮交代給她的事煩惱,本就不順心,立在原地一會兒,按了按太陽穴。又飛快地瞪了身邊人一眼,旁邊的女禦飛似的跑到那花木叢中。
“何人在此聒噪,驚擾殿下鳳駕!”
那女禦長扯着尖細的嗓子,有意拉長了語調。她撥開了旁邊樹枝,伸長了頸子往裡看。
瞧見一團灰黑色在那湖中心裡翻滾着,伸出兩個纖細的爪撲騰着。定睛一看,原是個宮女。
女官又扯着那尖細的嗓,像街上的貨郎背後的盤碟叮叮當當地響着。
“哪來沒長眼的下賤胚子,好好的陽關道不走,偏走這小道,淹死你也活該,若是再敢亂叫,當心我剪了你這長舌。”
旁邊的太監宮女手忙腳亂,找了根粗壯的竹竿這才将人拖上來。湖旁邊很快又圍了一群從殿裡出來的命婦和宮人。
那女孩被拖上岸時已是渾身濕透,屈身瑟縮成了一團,劇烈地顫抖着,如同寒風中枝頭上的一隻麻雀,瑟瑟地将小小的腦袋紮進淩亂的羽。
女孩突然睜開了凍紅的眼,歇斯底裡地朝着外面叫嚷着。
“荀阿姊為何要将我推入這池中,莫非是妾做錯了什麼?”
湖旁的荀娘子臉色蒼白,驚異地看着這一切,似是還未回過神。她跺了跺腳,像避鬼似的往後退了退,卻看到身後圍了一衆命婦,慌了慌神,将全身的力使在指尖上,指着女孩,渾身顫抖道。
“我沒有。我沒有推她下水。是她自己跌下去的。”
她又看向一旁的女禦長。女禦長隻拿兩眼瞪着她,搖着頭示意她别再說話。
荀娘子見沒人給她撐腰,也知道皇後應該就在附近,索性拼命大喊。
“皇後殿下,我知道您一向公平講理。這賤人存心誣陷我,把我騙到這裡來,又想借機陷害我。您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那女禦長急了,幹脆上前捂住荀娘子的嘴。荀娘子像一隻落入了陷阱的貓頭鷹,大睜着眼,撲騰着兩翼。
“我看分明是你血口噴人。姜娘子在宴席上從未和你有過交談,那如你所說,她又是如何将你騙到這處?難道說她有讀心術,知道你會提前來這?”
叫唐琬琰的女子冷冷道。不同于荀娘子的刻薄高傲,這唐琬琰的一雙溫潤的圓眼和一隻小巧挺拔的鼻恰到好處地落在月般的臉上,兩邊的睫毛是這月宮中的桂影,有時簌簌地垂下,讓人覺得親近和善。
衆命婦看着他們一來一回地争吵,也不敢作聲,隻看着女禦長指揮着宮人們把這礙事的女孩擡到偏殿裡。
皇後坐在偏殿上頭,威嚴地審視着殿堂下的二人,她心裡正因其他事惱着,偏這二人在這節骨眼上橫生枝節,便想着給添亂的人來一點苦頭吃吃。
那落水的原不是什麼小宮女,是宴上彈斷了琴弦的姜離。此時正低着頭,緊緊裹着一層毛毯哆嗦着。和她一同伏在堂下的荀娘子正拿一雙惡狠狠的眼瞪着她,眼珠子像一把鐵鎬要在她身上挖出點什麼。
陳皇後挺直了背,眼睛在二人身上來回敲打,恨不得各給這二人來一頓大闆。又想到殿裡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命婦,既要維護她公正賢明的賢後身份,就不能亂了規矩。她擡了擡兩道鋒利的眉,朝堂下伏着的二人高聲叫道。
“你們二人從實交待,到底是誰先使的絆子?”
那荀娘子搶先擡起那張黃面皮,哀哀叫道。
“殿下明鑒。這賤人看不得我好過,将我誘騙到那偏僻處,又自己跌下了湖去,看我來了便想陷害我推她下湖。賤人便是奔着謀财害命來的,皇後陛下可不能輕饒啊。”
陳皇後的眉毛往下壓了壓,眉頭皺成一團。她一面揉着太陽穴,一面瞟了瞟不言語的姜離,見她哆嗦得像街頭擠在牆角的一隻病貓似的,病怏怏的,渾身沒什麼肉。心裡不覺生了些憐憫。她以前還是屠戶家的姑娘時,也是這樣瘦弱的身闆,偏生了張麗質的臉,被鄉裡那些五大三粗的俗人欺負。那些俗人見不得她比他們漂亮,連路過時都要在她腳邊啐一口,口裡還要罵一句。
“呸,殺豬家的臭娘們,渾身一股腥臊,也覺得自己是人上人?”
陳皇後覺得這女孩兒着實可憐,便由宮女将炭火盆移到她面前。皇後的氣度自然是不能失了的,她把那雙鋒利的眉挺得直直的,又擡起那尖下颌,俯視着衆人,一副威嚴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