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霖以手擋着面笑道。
“對不起,下次還敢。”
姜離吃力地從擁擠的人群中爬起,她已顧不得衣衫淩亂了。
她聲嘶力竭喊着九娘,然而人聲鼎沸,人們歡笑着叫喊着,她的哭嚎顯得微不足道。她的微弱的聲音就這樣像海上的泡沫一般突然冒了個泡,又一遍又一遍地不見了。
她呆呆地站在街邊,風嗚嗚地叫着,吹過她高髻上散落下的幾绺發。那幾绺發像窗邊的枯黃的飛蓬,風一吹過,又黃又長的莖葉顫顫巍巍的。
無論是五彩斑斓的花燈還是精妙絕倫的歌舞都已經與她無關了。世界兀自歌頌着它的喜悅,與她的靜默擦肩而過。
她不知路在何方,隻是朝着與燈火處相反處走去。
幾聲凄厲而驚悚的驚呼遙遙地從暗沉處迢遞而來。這場由花燈、歌舞、笛箫織就成的美妙幻夢終究是被打碎了。
嘈雜的人聲中混雜着踏踏的馬蹄聲。街上的男女老少開始往四處逃竄。
馬蹄聲由遠及近。
姜離來不及往後看,腰上一緊,一陣天旋地轉,黝黯的夜空突然開始旋轉。等她緩過神,才發現自己背朝天被人壓在馬上。
“铿锵......铿锵......”
像是藏在烏雲後的悶雷,豁然刺破雲層,從天的這邊傳到另一邊。金屬碰撞聲越來越響亮,從四面八方将這條街巷團團包圍。
難道守城軍都來了?
姜離暗忖,心裡不禁訝然。
她聽到馬上的人劇烈的喘息聲,接着一聲清脆的皮鞭爆裂聲随之而來。那隻馬受到鞭策,痛苦地嚎叫了一聲,撒開蹄子向前狂奔。
帶着馬騷味的鬃鬣掃過姜離的臉,騷味直沖她天靈蓋。姜離奮力地甩着臉,方欲呼救,那馬突然躍起,鋒利而堅硬的脊背一下一下地頂着她的腹部,将她的呼聲頂回了肚裡。
姜離就快要承受不住這無休無止的颠簸。胃裡翻滾着,酸澀的胃液好幾次沖到了咽喉。
身後好像傳來了渾厚的叫喊聲。可是她此刻已經眼冒金星,持續的颠簸讓她的視覺和聽覺變得越來越模糊。
她忽然感到自己失去平衡,像是被人抛到空中,身體在一瞬間變得輕盈了許多,然而下一秒卻重重地栽倒在了地面上。
手臂傳來了撕裂的疼痛。姜離來不及視察,便撐着手肘起身。還沒等她站起,一隻強有力的手臂蠻橫地将她拽起。
冰冷而鋒利的觸感爬上了她的脖子。
姜離不敢回頭看,身體不禁瑟瑟發抖。恐懼像粘稠的水草慢慢地纏上了她的腳踝接着就是她的腰身,令她動彈不得。
“想活命就别給老子亂動,不然老子一刀弄死你。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聽到沒!”
沙啞的嗓音從她的頭上傳來,話語中帶着威脅的意味。
脖子上的刀又緊了緊,輕微的刺痛滲入了薄薄的皮膚,順着頸動脈的突突聲傳來。
姜離閉上了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其實她畏懼甚至厭惡黑的一切事物。包括深不見底的井口、密不透光的屋子、還有夜深人靜的院子等等。
隻是此刻對于死亡的恐懼膨脹,如同石榴噼啪一聲爆裂,四分五裂。唯有閉上眼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脈搏中的血液還在流動。
她僵硬的雙臂顫抖着,雙腿開始發軟,像快要燃盡的蠟燭,燈芯旁挂着一串串軟軟的燭淚,漸漸的,蠟燭撐不住了,火光微弱了,蠟燭就變成了一灘。
那個粗暴的男子用刀抵着她的脖子,一步一步往後退。
明朗的火光透進了她沉沉的眼皮。
姜離慢慢睜開眼,隻見自己處于一片火光中。周圍是層層疊疊的甲士,火紅的光把他們胸前的護心鏡照得金光閃閃。
“把賊人拿下!”
一聲令下,又是幾聲沉重的腳步聲。然而面前的甲士在此刻猶豫了。他們看着賊人手裡的幼女,放下了手中的刀刃,面面相觑。
姜離知道,有人來救她了。
“你們要是敢過來,我便立刻把她殺了!要是不想她死,那便立刻給我備匹馬,放我......”
那男子顫聲道,手上的刀也跟着發抖。隻是他話音未落,一股溫熱的濕意從姜離的臉上上傳來。姜離下意識用手摸了摸,一片殷紅濡濕了她的手指。
她幾乎要驚叫出來,背後卻驟然生風,一聲悶響後,男子應聲倒地。
姜離一刻也不敢猶豫,奮力朝前跑去。
甲士按住了她,并向一旁的上級請示。
“校尉,您看如何處置?”
姜離擡起頭望了望,卻見是那日的楊竣。
楊竣掃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男子雙目圓瞪,嘴唇微張,鮮紅色的血沫從他嘴角一路往下流。
楊竣走近俯下身,男子的脖子上插了枚飛刀,刀身已完全沒入□□,隻留下刀柄。鮮血汩汩地從傷口流出,很快染紅了他身下的黃泥地。
楊竣忍着那股濃重的血腥味,探了探他鼻息,失望地搖了搖頭。
這飛刀是從方才那邊的閣樓扔出來的,會不會是同夥殺人滅口?
他擡起陰沉的臉,巡睃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座閣樓上,警覺而銳利。
“人沒了。帶回去也隻是具屍體,不過這附近也許還有同夥,你們仔細搜查那邊的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