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貴人目光閃了閃。
“此女乃是涼州安定太守養女,與大皇子相互扶持十載,二人可謂是感情深厚。”
皇帝執着酒觞的手停滞在了半空,眼中盡是好奇,遲疑了片刻開口道。
“掖庭有此等才女,如何不早日啟朕,令昭君沒于庸庶!”
他煞有介事擡了擡眉,斜視身旁的趙平,趙平垂首認罪,直說是自己的疏忽。
皇帝慷慨一笑。
“朕倒是很想見見這位掖庭才女,去将她請來!”
趙平答喏,轉身離殿。
董太後卻突然狐疑道。
“說到孔雀,吾倒是想起一件事。前幾日吾命女禦長修繕孔雀嵌珠金絲步搖,可偏偏巧了,不知怎麼就丢失在了掖庭,吾令人再三搜查,都未尋得。”
皇帝一怔。
“竟有此事,是何人如此膽大,竟敢盜竊阿母聖物!”
董太後若有所思,沉吟道。
“吾倒是覺得奇怪,這孔雀分明是南方所産,可姜離卻是涼州來的,吾聽聞涼州荒無人煙,怎會有孔雀?”
皇帝聞言重重放下酒觞,金屬質地的酒觞扣在案上,發出一聲脆響。酒觞裡的酒液晃蕩出來,潑在案上那隻漆金鳳鳥上。
皇太後器物被盜,卻找不出盜賊,這樣的事公之于衆,實在是有辱皇家顔面。原本熙和祥樂的場面卻被這個小賊破壞,而他作為皇帝的權威也被侵犯。他怎能輕饒!
皇帝大怒。
“若是讓朕捉到,直接拖出去斬首即是。”
楊濯如遭晴天霹靂,不可置信擡起頭。不詳的預感像一隻巨蟒将他緊緊纏繞,叫他窒息難忍。皇帝這是看上了姜離的文采?可他卻願意笃信她沒有這樣的才思。她分明愚蠢至極,連給他的回信都是牛頭不對馬嘴,那信上的字迹還潦草難看,簡直不忍直視,如果這樣的蠢貨也能算是才女,那麼班婕妤的棺材闆大概要蓋不住了。
總之,這一定不是她寫的!除非母豬會上樹!
“且慢!此女有如此才思,陛下何不令她呈玉疏于聖前,徇視衆人!”
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令他能在禦前豁然起身,振振有詞。
他聽到身邊的父親噎了一聲,似是驚吓所緻。緊接着小腿傳來一陣刺痛,那是父親在掐他。
“阿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頂撞聖上,你是想死嗎?”
楊濯并未理會父親,繼續正容亢色道。
“臣以為此女既有高才,翰墨必然可觀。”
皇帝颔首微笑,旋即揮袖對左右吩咐。
“善。宣姜離!呈紙墨!”
董貴人此刻開始着急。
“陛下若是喜歡此歌,不若令蘇姬再唱一遍,何必大費周章從掖庭請人……”
皇帝立時向她橫過一雙陰沉的目,以示警告。
董貴人見狀隻能閉口不言,不再插嘴。
姜離被帶進殿内時,楊濯看到她滿臉惶恐,即便她攏袖斂衽,依舊遮不住由肌肉傳來的觳觫。
顯然她是不明就裡被人帶到禦前的,這樣一來楊濯肯定那首孔雀歌并非由她所作。
皇帝和顔悅色道。
“姜離,你的孔雀歌令朕聞之欣然,朕令你将它寫于紙上,傳視衆人。”
侍從将筆與墨遞到她面前,姜離顫抖接過筆,幾次欲提筆卻又瑟縮回去,最終放下筆,叩首謝罪。
“賤妾不敢欺瞞陛下,妾從未作過孔雀歌,亦不會寫孔雀歌。”
董太後卻叫起來。
“呵,既然不會寫,為何要說是自己所作,難道這不是有心欺君罔上?陛下,依吾看,倒不如直接斬首便是!”
楊濯的心髒突突跳動,他撫膺努力抑制劇烈跳動的心髒。但願她能夠虎口逃生,莫要馬失前蹄掉入他人的陷阱。
皇帝擰眉,兩道眉漸漸向眉心逼近,縮皺成核桃樣的紋,楊濯偷偷瞥了皇帝一眼,見他眉上的青筋正突突跳動,眼睛裡的光芒突然變得黯淡,正向姜離投去。如同鷹隼狩獵時盯着兔子的目光。
糟糕,皇帝大怒,一定會賜死她。如果他再不出面,她就要暴屍荒野了。他又一次站起身,向皇帝躬身行禮。
“陛下,臣有一言。”
皇帝正欲發怒,聽楊濯要辯解,目光緩緩轉到楊濯身上,辭色稍緩。
“卿有何言?”
楊濯整飾衣袖,神色莊重。
“臣嘗聞一民間趣聞。一農人捕得一雁,将其食于雁群。群雁逢生人而啼,獨此雁不鳴,主人殺而烹之。”
皇帝笑道。
“何獨此雁不鳴?”
楊濯道。
“雁性鐘情,此雁失偶,一心求死,故不鳴也。”
皇帝沉思片刻,大笑道。
“世上竟有如此癡物!因失伴侶遂不顧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