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她就此離開,便編了個借口半途離席,逃出了大殿。
隻是她會在哪呢?他極目遠眺,東張西望。從廊庑到中庭再到花亭,不見她的背影。
他喟然而歎,感歎她為何如此不留情面,竟不給他一個見面的機會。
他茫然地在宮殿中漫遊,不知不覺走到了湖邊。他擡起頭,他第一次入宮曾來到過這處,并在這兒遇到了一位美麗的綠衣女郎。後來她又出現在他的夢中。一想到她,他禁不住氣血翻湧,臉紅心跳。這樣美麗的女郎,總是和書上的一般可遇不可求。下一次見到她會是什麼時候呢?他的目光在林中飄蕩,一處異動的花木從引起了他的注意。一種命中注定的好奇感驅使他迫不及待追去。
等他撥開花木,面前場景令他愕然而激動
姜離立在一棵柳樹旁,以手扶樹身,背對他而立。夜幕低垂,背影模糊。他隻能從她劇烈的喘息聲判斷她應是驚慌失措地跑到此處。
夜風徐徐,高高撩起了她的衣裙,姜離往頭上拭了一把汗,又将手迅速放下去壓飛起的裙擺,側身時剛好瞥見楊濯。
她的目光帶着警惕,遲疑片刻向後退了幾步。楊濯見她舉止怯怯,不免覺得好笑,揶揄道。
“娘子和我也算是熟人了,怎麼見了我還是這一副怕生模樣?”
姜離側身斜視他片刻,低垂眼簾慢吞吞道。
“為什麼跟過來?”
楊濯立馬辯解。
“我…我可不是為你而來的,不過是殿中嘈雜,又悶又熱,所以我才出來透口氣。誰想到會在這遇到你?”
他編謊話向來都是得心應手,從來不會拖沓。在她的面前,他也撒了個小謊,雖然謊話是很天衣無縫,但是人心難料。楊濯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昂首挺胸,佯裝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卻又将眼珠子偷偷轉到她那,去看她的臉色。
姜離神色泰然自若,淡淡瞥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扶着那棵柳樹,擡腳往樹後走去。
被人這般無視,楊濯怒火中燒。自己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她眼裡居然這麼不受待見!這個不近人情的女子,可不能讓她說走就走了。楊濯撥腿去追,大聲嚷嚷道。
“不準走,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蛩然的腳步聲停下。
姜離轉過身默默看他,不說話,須臾才緩緩道。
“謝謝……”
片刻,他聽到很輕的一聲謝謝。被風刮得有些許稀碎。
楊濯的心突然沉沉的,他不再去看她,也背過身。
“你很怕我麼?”
“不。”
楊濯不解追問道。
“那你為何每次見我都要逃走了,從我們見面的第一次開始,每一次都是這樣。”
他的聲音悶悶的,隐隐包裹着他的不悅。像他們身邊的湖水,盡管裡頭蓄滿了一大片的水草和污泥,水面卻是風平浪靜。
“因為,因為你很讨厭我。所以,我不想讓你見到我。”
哐啷!
一塊鋒利的冰淩從樹枝上墜落,砸開了湖邊一小塊的冰面,激得冰下水波粼粼,有幾尾魚受了驚吓,搖着尾慌張逃竄。水波激蕩聲在夜裡格外清晰。
“讨厭…你?”
遲疑須臾,楊濯無奈笑道。
“我何時說過讨厭你?”
姜離卻突然激動叫道。
“你應該讨厭我。你這種人應該讨厭我的。”
講到後半句,她的語調轉而低沉。楊濯去看她,卻見她倚着柳樹,手搭在樹身,頭轉到一邊,似是在凝睇那一片缺口的湖面。她有意将瘦削的身子隐在樹後,隻留一片裙角,随風獵獵響着,拍在堅硬的樹身。肩襟緊緊貼在她的肩頭,勾勒出一條流利的曲線,像晴天下深青色的遠山,被湛藍色的天際拉出一條分明而曲折的輪廓。
眼前飄揚的衣擺喚起了他沉睡的記憶。缥色衣裙,雲遮霧繞的樹林,上元燈節的芍藥女,一切都鮮活明媚起來了。原來是她,一直都是她。
翻湧的氣血令他心緒踴躍,他再也無法自已,對着她大喊。
“啊,原來是你。我很早就遇到你了。”
一次又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如同煙花轉瞬即逝。那一雙明媚而疏朗的眼卻在燈火闌珊的漫漫長夜裡,照亮了他漆黑的夢境。夢醒時分,淚水浸透了他的枕巾。他才知曉有關于她的一切不過是自說自話的謊言。盡管如此,他兀自癡癡期盼她悄然無聲的降臨,哪怕隻是擦肩而過,也好比夢中相遇。
他朝着柳樹下的倩影投去深情的一眼。雖視物不清,可他還是堅信她一定在看着他。二人間隔了棵柳樹,柳樹在蒙蒙月色投下黑黑的樹影。那婆娑的樹影在他們之間劃開了大大小小的分叉,像路的分叉口,蜿蜿蜒蜒的,不知道要延伸到哪去。
樹晃了晃,樹影把她露出的身體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