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柳氏本人也微微有些失望,她這一胎一直盼着是個女兒,還做了好些小姑娘的漂亮肚兜、迷你鞋子,如今都用不上了。
柳氏為人穩重,當着親戚們的面,自然不會流露出這點小心思,等衆賓散去,才在歲寒館朝着松哥兒稍稍流露出自己的失望和渴望。松哥兒便安慰她道:“沒關系,喜歡姑娘我們可以接着生,序齒上多一個哥哥,也好多一個人護着她。不再生了也是好的,看你懷胎這樣辛苦,我心裡也不忍得。”說得柳氏霞生雙頰,夫妻之間的脈脈溫情,自有一番旖旎。
等賀過骥哥兒的降生之喜,甯國公府便有條不紊地為娉姐兒備嫁了。姚氏一掃從前婷姐兒出嫁時的愁雲慘霧,興興頭頭地開了庫房,将打從女兒出生起陸陸續續存的嫁妝一件一件地揀點出來。有些越放越值錢的東西,便仔細擦拭幹淨了,分門别類地放好,記錄在嫁妝單子上;有些東西并不能保值增值,抑或是花樣款式不再流行,便或是賣了或是賞人,或是抵到家裡的當鋪上折了銀子,再另外添置。娉姐兒的婚期請在五月裡,打從去歲九月份開始,上至艾媽媽這位姚氏的左膀右臂,下至物華堂最微不足道的跑腿丫鬟,個個忙得腳不點地。到新歲的二月,一來是府裡的其他喜事和年節大事都告罄,二來是好事将近,阖府上下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姚氏這廂除了忙着給娉姐兒預備嫁妝,又将負責打理陪嫁的莊媽媽叫來,商議着交割田莊、鋪面的事情,反倒無暇顧及對娉姐兒的婚前教導——以姚氏的才能和眼力,實在也沒有什麼可以教導娉姐兒的。
餘氏面冷心熱,雖然從前在兩個侄女之間,一向更偏愛乖巧懂事的婷姐兒,但這些年來發生的許多大事小情,也漸漸讓餘氏對娉姐兒改觀,察覺到了她的不俗之處。身為隔房的伯母,餘氏不便插手娉姐兒的婚事,但自打姚氏敲磚釘闆,替娉姐兒說下郦家的親事之後,餘氏一直為娉姐兒感到同情和惋惜。眼看娉姐兒出嫁在即,便也時不時把她叫到寸心堂裡說說話,幫助她過門後盡快在郦家站穩腳跟。
“郦家的這位家主,本性或許不壞,頗有幾分祖輩的豪情,待人也是真誠大方。隻是苦于父母高堂過世得早,沒了長輩管束,便有些……不拘小節。”餘氏當然不能當着娉姐兒的面說她未來夫家的壞話,故而每一句都是字斟句酌,格外委婉,“郦老爺身邊大大小小總也有十來位姨娘,膝下的三個女兒都不是一母所生——這些,想必你母親也同你說過了。”
娉姐兒聽到這裡,雖然知道餘氏是一心為了她好,才會如此掏心掏肺地教導她,但羞恥、憤怒、屈辱和無助還是席卷了她的心頭,令她隻能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讓自己失态。
郦家後宅裡那些污糟事體,姚氏當然也和她說過了。隻是提起來的時候姚氏十分輕描淡寫:“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從前的原配身子不好,到死都沒能留下一子半女的,也隻能多多提拔了通房來開枝散葉。不過是幾個賤妾而已,身契都拿在你手上的,還不是你讓她們往東,她們就不敢往西?平時閑得無聊呢,把她們喊來立規矩的立規矩,解悶逗趣的解悶逗趣;若是懶得搭理她們,就打發到離正院遠遠的偏房裡住着,叫她們别出來顯眼就是了——就隻一人,你得好好留意:姑爺房中有一房良妾陳氏,不僅生了一個女兒,還慣來打理家中庶務,可見是十分得寵的。又是清白人家的女兒,不能随意喊打喊殺,你過門之後,一定要先立威,将她降伏了。”
姚氏豔麗的面容在娉姐兒腦海中一閃而過,帶着十足的歡喜欣慰,說起郦家後宅時又是滿不在乎,談及陳姨娘,又帶了微微的擔憂以及十分真誠的關切。
母親真的是愛我的嗎?
自打說親以來,這個念頭不時在娉姐兒腦海中浮現。她究竟是關心娉姐兒的幸福,才執着于讓她高嫁,還是為了她自己的虛榮心,甚至是為了好哥兒說親的序齒呢?
有時候娉姐兒會被姚氏毫不掩飾的關心所打動,開始為自己心裡的懷疑感到羞愧,可有些時候,這個念頭又一再地在她心中回響着,幾成夢魇。
她将自己從回憶中拔出來,神色恢複了清明,認真地看向了餘氏。
餘氏接着說道:“你過門之後,就是郦家的主母,後宅裡的事情,提前知道一些,也方便你以後打開局面。過去幾個月,我和你大嫂也為你打聽着,雖然所知并不詳盡,卻也算是略略摸清了大概。你若願意聽呢,我就跟你說一說。若不然呢,我就同你念叨些管賬、查賬、接賬的事,也算是伯母為你盡一份心呢。”
餘氏強調娉姐兒本人的意願,不僅是對娉姐兒的尊重,也有對姚氏面子的顧慮——以姚氏的為人,隻怕又會覺得嫂子此舉是在指責她的不周到,才會把婚前教導這一份屬于母親的職責,讓渡到了伯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