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名其妙的姚氏那裡離開,娉姐兒依言去和柳氏、桃姐兒等人打交道。可巧走到春晖堂的時候,柳氏正好從裡頭出來,招手叫了金玉在吩咐些什麼。娉姐兒揣測娟姐兒偷偷從佛堂裡跑出來的事情,一家人多半是瞞着花老太太的,若當着老太太的面向柳氏道謝,反而不好。于是借着這片刻的功夫,謝過了柳氏。柳氏并不居功:“妹妹太客氣了,也是歲寒館與佛堂離得并不遠,可巧被齊書撞見了,總還是妹妹的運氣。”
進了春晖堂,隻見餘氏、桃姐兒、婷姐兒正在陪花老太太說話。看見娉姐兒進來,婷姐兒連忙站起身來,笑着迎她:“姐姐來了。”
娉姐兒心裡卻很不是滋味。看着她們共享天倫之樂,不知道的還當婷姐兒是東府的女兒呢。她忍下心中的不忿與鄙夷,堆起笑容,向花老太太和餘氏請了安,又問過桃姐兒、婷姐兒的好。
花老太太與餘氏自然也是一番溫馨的關懷與叮咛,不管彼時金玉的通風報信是不是出于花老太太的算計,但老人家對自己這個孫女也算仁至義盡,沒什麼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娉姐兒自然也沒有立場去怨恨她。而餘氏更是在她的事情上出力不少,娉姐兒對着她們,都不必演戲,自然地流露出一種真摯的感激。
這倒是和在物華堂裡應付姚氏的盤問,是兩種全然不同的滋味了。
說了半日的話,就到了午膳的時候,今日新婦回門,娘家的姐妹都要歸甯,殷家雖然人丁并不興旺,但添上三位女婿,倒是熱鬧了起來。席間還有第四代稚嫩的童音,花老太太看着這兒孫繞膝的場面,歡喜之餘,不由拭淚:“你們的祖父若在世,不知道會有多高興,他雖然看着不苟言笑的,實則最喜歡小孩子了……”衆孫輩聞言,不免齊齊起身,好一番軟語寬慰。
下午,娉姐兒又和父兄說了幾句話,這才和郦輕裘一道坐了馬車回郦府。
姚氏不顧自己的身份,親自送過了儀門、垂花門和二門,甚至還要送到大門口。目送着華麗的翠幄清油車辚辚而去,忍不住擡手拭淚。殷萓沅便寬慰道:“帽兒胡同與積慶坊,隔得又不是很遠,将來你想女兒了,就過去看看她,多多地給她送些東西也就是了。這樣的喜日子,你淌眼抹淚的可不興頭呢。”姚氏聞言,連連點頭,趕緊收了眼淚,笑道:“我這是歡喜過頭了,沒有比看着最心愛的女兒順利出嫁,更叫人舒心的了。”
殷萓沅回想起今日官客們的閑談,不由皺眉。
一開始的時候,因為殷苈沅這一尊冷面大佛在場,幾個小輩都拘謹得很,話都不多,一個勁兒喝茶。後來殷苈沅本人也察覺到氣氛的僵冷,幹脆尋了個借口走了出去,場面才漸漸活躍起來。呂鑄這個侄女婿、甘糖這個女婿與松哥兒這個侄兒都是文官,都是科舉過五關斬六将熬出來的,天然能說得上話。好哥兒雖然也在讀書,但尚未學成,就有些跟不上。郦輕裘就更不用提了,靠着家裡的恩蔭當的官,又能有什麼真才實學,更何況他家裡是武勳傳世,他看見文人就覺得頭疼。雖然那三人都很有涵養,不會在回門禮上給好哥兒、郦輕裘什麼難堪,談天的話題也盡量往天氣、吃食這種不易出錯的,或是好馬、寶劍這種郦輕裘可能感興趣的方向上靠,但殷萓沅還是感到汗顔。
為什麼有出息的兒子、有前途的女婿都是别人家的?自己家裡好不容易有個展樣些的女婿,還得靠着太後娘娘的賜婚。
盡管不忍心指責姚氏,但殷萓沅不得不承認,她在教育兒女和替兒女操持終身大事方面,确實有所欠缺。
但望着姚氏感慨萬千的模樣,他又能說得出什麼話來呢?也就是陪着她目送娉姐兒的馬車消失在視線盡頭,然後和妻子互相攙扶着回去罷了。
姚氏和丈夫送完女兒,就回去歇了,東府裡卻還在為回門禮收拾善後。一直忙碌到戌時,柳氏才回到歲寒館中。松哥兒親手為她倒了一盞茶:“柔娘,辛苦了。”柳氏朝丈夫揚起笑容,問道:“兒子睡了麼?”松哥兒道:“大的在我這裡背了書,倒也還算熟練,隻還是那不求甚解的老毛病,我已經讓他把不懂的地方整理出來,明日去問先生了。小的正睡得香呢。”柳氏應了一聲,又歉然道:“撫育兒女原本是我這個娘親的責任,卻總是累你,我真是過意不去。”松哥兒笑道:“哪裡的話,你是孩子們的母親,我不也是孩子們的父親麼?你已經受了十月懷胎的辛苦了,沒道理教養他們的責任隻在你一人肩頭。況且你是我的妻子,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相夫教子的工具。”
還以為他會說:“你操持家務已經夠辛苦的,偶爾替你管一管孩子也沒什麼。”未曾想他的話比這樣的所謂體貼更暖人心肺。放眼整個盟朝,能有幾位郎君對自己的妻子說出這樣的話來?即使是柳氏自己娘家的哥哥,和嫂子一向相敬如賓,也默認男兒的廣闊天地在外頭,而後宅裡,操持家務和撫育兒女是妻子的義務。
柳氏心中一甜,不由露出笑容。又和丈夫閑話:“今日二妹妹歸甯,你和二妹夫聊得可算投契?”松哥兒道:“二妹夫是武官,性子爽朗大方,叫我這種性子沉悶的人好生羨慕。”
以松哥兒的修養,真是很難從他口中聽到一句貶損旁人的話。即使是郦輕裘這樣的角色,他都能找到閃光點來。柳氏不禁有些感慨,也說起娉姐兒夫妻的事情:“方才辭别的時候,我看見二妹夫圍着二妹妹打轉,十分上心的模樣,還親手扶着她上馬車,二妹妹還沖他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