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娘在心裡冷笑,暗自罵了一句“滑頭”。她很了解韋姨娘這個姐妹,到底是揚州瘦馬出身,向來最勢利不過了。如果她判斷對方是一條粗大腿,就不惜低到塵泥之中溜須拍馬,拍得對方飄飄然,以此來換取好處。可如果她判斷下來對方不過如此,那翻臉的功夫可是比翻書還快。在這樣的見風使舵之餘,她又是個很慎重的人,輕易不會下注,也不會主動得罪人。所以無論是郦老太太當家,還是房夫人當家,抑或是過去自己當家的時候,韋姨娘盡管出身微賤,日子一直過得還不錯。
很顯然,如今的這位夫人,還處于韋姨娘的觀察期,在辨認出她是否值得讨好之前,韋姨娘是不會浪費那種拍馬屁的閑工夫的。
陳姨娘也懶得去戳穿她,順着她的話道:“許是因為探芳居離鸾栖院太遠了罷,走過來要許多功夫。”
洪姨娘與紅姐兒所住的探芳居,位于整個郦府的東南角,離原本房夫人與郦輕裘起居的添香院不是很遠,可鸾栖院位于添香院後一進,距離就遠了不少。
可盡管如此,卻也不該是頭天請安就遲到的理由,韋姨娘顯然也對陳姨娘的敷衍不太滿意,道:“話可不能這麼說,若論遠,同塵湖周圍那幾個院子才叫遠呢,住在那裡的妹妹們也都來了不是?還有晴帆舫,出入都得坐船,豈不是更花功夫,賀妹妹……”韋姨娘頓了頓,斂氣屏聲聽了一會,笑道,“似乎也沒聽見賀妹妹的聲音呢。”
陳姨娘正欲說話,忽見門簾被人挑開,露出春水稚氣的面容:“陳姨娘,韋姨娘,夫人叫請呢。”
二人便不約而同地住了口,交換了一個眼神,跟在這三等丫鬟的身後,款款走入娉姐兒起居的屋子。
娉姐兒今日梳了高髻,她臉型秀麗,将頭發高高盤起,越發顯出從白玉耳垂到尖尖下颏的流麗線條,配着一雙紅寶嵌金的掩鬓,頗有幾分威風凜凜,叫人望而生畏。花钿、挑心與頂簪都是與掩鬓成套的紅寶石頭面,難為那金匠将這套頭面雕飾得精美繁複卻不沉重,家常戴着,既顯氣場,又不會過分疲累。
立于堂上的一衆女子不由自主地将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眼中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嫉妒豔羨之色。
陳姨娘也難免失神了片刻,想到自己那還沒交出去的匣子,又是一陣心煩意亂。她一計不成,已經錯過了趕在衆女請安之前交賬的機會了,如今隻能看着能不能捱到大家請過安回去,再去回話。
她一心盤算着自己的事,等回過神來,發覺屋内不知何時已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陳姨娘環顧四周,終于意識到,從前洪姨娘無論年紀還是資曆都居于衆妾室之首,自己這個良妾也很樂意有個頭腦簡單的人在前面擋風遮雨。妾室們一起行動的場合,要做什麼說什麼,都是洪姨娘挑頭的。今日她不在,連請安問好都沒個人起頭了。
陳姨娘秀眉微挑,征詢似的看向娉姐兒:“夫人,這……洪姨娘不知何故未到,您看是妾身等人先行請安為好,還是略等她一會子?”
這看起來是二選一的詢問,實則也是挖了坑的。娉姐兒卻半點沒有要跳進坑裡的意思,淡淡道:“春水叫路媽媽去一趟探芳居問問,看是怎麼了,若大姑娘與洪姨娘身子不爽利,就拿了對牌到随侍處,打發人請良醫。”
娉姐兒嫁進郦府後,雖然還沒有完全掌握内外九房的庶務,但自己的鸾栖院還是把握住的。路媽媽、鹹媽媽原先是她的守院子丫鬟白鹭、白鹇,也跟随她陪嫁到了郦府。因着這兩個丫鬟前些時候也先後成婚,阖府上下便以“媽媽”呼之。
陳姨娘見娉姐兒的語氣雖然冷漠而又嫌棄,卻還是盡職盡責地對洪姨娘母女表露出關心,心中暗暗歎了一聲:果真不是個好應付的。
此時韋姨娘忽然道:“夫人,賀姨……賀妹妹似乎也沒到呢。”
“哦?是麼?”娉姐兒眯起眼睛,看向一臉純真,或者說故作純真的韋姨娘,“賀氏那邊,春水叫鹹媽媽過去看看。至于韋姨娘你,有什麼話還是想清楚了再說為好。想來韋姨娘瘦馬出身,應該最懂得謹言慎行的道理。我看你口齒便給,不像是會口誤的人呢。”
韋姨娘裝作口誤,沿用了舊稱謂,實則是對娉姐兒的新規矩的一種挑釁。如果娉姐兒認真計較,她就借口無心之失糊弄過去;若娉姐兒不與她一般見識或是無視她,她又要覺得對方荏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