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洛川顯然也沒想到,他明顯頓了下,仍有幾分懷疑含在眼中,“原來是陸将軍。”
這一聲“将軍”,姜月聽得真切。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害怕,出現了幻覺。
陸娘子和女将軍,如何能聯系在一起呢?
她有種根深蒂固的映象,無論是話本還是戲文,女将軍應當是十分與衆不同的娘子,形容舉止都如郎君一般,甚至更甚普通郎君的神勇,才能脫穎而出,被上官賞識,以女子之身獲得提拔。
又或許不已力勝,但智謀出衆,殺伐果斷,有更甚男兒的野心和眼界。
但總歸不會是陸娘子這般…這般…
姜月絞盡腦汁,不知該如何描繪。
陸娘子溫柔聰慧,識大體,有器量,是極好的女郎,無論她嫁給誰,都會是受盡寵愛的赢家。
這樣的娘子當然也不多見,但她走過的地方多,見過的人更多,總歸遇過幾個。
她們各有特點,或善琴棋書畫,或精看賬管家,又都能在後宅中如魚得水,不亦樂乎。
她們也是很出衆的女郎,卻和女将軍是完全不一樣的出衆,簡直可以說八竿子打不着,是大相徑庭的兩個極端。
樹下的對話還在繼續,姜月在巨大的沖擊中微微緩過來,跑又跑不脫,隻能硬着頭皮繼續聽下去。
“陸将軍的營盤離此處甚遠,怎麼有閑情來了這裡?”
“事情忙完了,出來散散心。這水邊上景色宜人,着實叫人喜歡。能在此處與陳大人相遇,想必大人也有同感?”
陳洛川噎了下,他最不喜歡同陸柒打交道的就是這點,說起話來綿裡藏針,叫人吃了虧還不好發作。
他抱了抱拳,“青州營的事情全賴陸将軍一人,還能這般遊刃有餘,當真大才。”
陸柒倏然擡眼,對上陳洛川不動聲色地眸子,兩道冰涼的視線相接,一個都不肯退讓。
陳洛川這是因為早上的事情吃了虧,暗諷她的青州營自成一系,不服朝廷呢。
陸柒心中冷笑,他陳洛川又幹淨到哪去?幾月前動作頻頻,大有架空君主的架勢,如今更是将朝廷當作了他的一言堂。
此次南征已有主帥,竟生生給自己弄了個監軍的名頭過來橫插一腳,狼子野心當誰看不出來?
她勾了勾唇,“有大人統領全局,良策頻出,咱們底下的不過各司其職罷了,能有多少事情。”
陳洛川眉心一跳,暗罵這陸柒真是好不要臉!
他領監軍是有聖旨的,不管這聖旨如何得來,都代表皇命,代表他尊王。
帝位不穩,會叫天下人心浮動,戰亂再起。他再如何厭惡皇帝也不會做了亂臣賊子,會全了這明面上的禮數。
但是這陸柒幹了什麼?她竟唆使了青州營盤數萬的将士聯合起來抗命!目無尊長!簡直是犯上作亂!
他含着幾分警告,“陸将軍,兵将同心是好事,煽動人心的本事用在戰場上可以所向披靡,但也要注意分寸,切莫過了頭,玩火自焚。”
不知是不是錯覺,陳洛川說完這話,竟從對面女将眼中捕捉到了一絲閃逝的輕蔑。
?瘋了吧她,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前朝有百戰百勝的名将,其麾下士兵可以做到令行禁止,隻知其名而不知君上。”
青年語氣森森,危險地眯了眯眼睛,“難不成陸将軍亦有此志向嗎?”
長風拂過,女将鬓角發絲微微晃動,她輕笑了下,“能練得令行禁止的親兵,便是細柳營、陷陣營那樣的程度,也隻得幾千人。陳大人覺得,我有何本事能叫青州數萬人為我指使?”
“青州本就不富庶,朝廷又克扣州府軍饷,屢屢縮減每人份額,如今報上去五萬,頂多給下原先兩萬之數,士兵早就吃不飽肚子,怨聲載道!”
“我不敢對朝廷有怨言,隻能叫士卒家中的婦人也來勞作,按後勤崗位原先的分例一樣發銀子,這樣一家子不用指着一個男丁的糧饷,便有了喘息之機。”
“不過是想個法子,叫他們能掙紮着活下去罷了,他們擁護的或許是這法子,或許是活下去的機會,唯獨不是我。”
“至于外頭人亂傳的那些東西,說我從哪裡弄了錢來邀買人心…陳大人身在中樞,應當知道有多可笑吧?朝廷可從未多給青州一分銀子。”
克扣軍饷之事,陳洛川是知道的。前些年他有意激流勇退,對軍務甚少幹涉,但也聽說了皇帝幹的這些荒唐事兒。
陸柒這樣的做法,嚴格來說算是謊報了人數。這樣的事情也不少見,大家各立名目,心照不宣,平時無人追究也就罷了。
隻是這樣把婦人也算進去發軍饷的法子還是少見了些,他沒未曾想到,無意之中動了人家的根基。
不過陸柒竟這樣直言相告,陳洛川确是有些錯愕,默了瞬才道,“陸将軍心中有數便可,不必事無巨細地叫我知道。”
誤會解開,此事可以揭過,但陳洛川想了想仍覺得十分不妥,忍不住道,“治軍是嚴謹之事,即使有些變動,也不要太新奇的好。”
給婦人發饷,說少見都是謙虛了,分明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巧立名目的法子那麼多,陸柒就非得這麼另辟蹊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