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谷川春見又聽見這個問題了。
「你覺得死亡能使人分離嗎?」
當然。他想。
「當然。」他喘着氣說道,「人都死了,一個地上一個地下,事先聲明我對屍體沒有興趣,哪怕屍體上畫着松田陣平的臉也不行。」
「哎~但是我覺得死亡能使人接近哎?」
「Again,我沒有戀屍癖。」
「哎呀,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說,使活着時分離的人們更加接近。」*
魔女輕飄飄地落下來:「就像你和降谷零一樣。」
他頓了頓。
*
“老天,你真是個無情的人。”奧康内爾的聲音從耳側傳來。
“無情?”他熟悉的那個聲音哈了一聲,“我隻是提了個建議,怎麼能算得上無情?更何況……”金發的男人嘲笑道,“無法控制的情感隻會妨礙判斷,我們這種人,可沒那麼多條命浪費在無用的感情上面。”
“哈哈哈哈!不愧是從那個地方獲得代号的人——波本,是嗎?我想我喜歡你的這種冷酷,我的朋友。”
奧康内爾笑得愈發開懷,他為波本遞來一杯酒:“但你就不害怕我們的艾琳娜小姐許願你的人頭?”
波本假笑着接過酒杯,朝下瞥了一眼。酒杯裡的酒液泛着紅色的波浪,它們足夠平靜、也足夠冷漠,在冰冷的玻璃杯中散發着葡萄們腐爛着翻騰的腥甜氣味。
“我隻是提了個建議。”他聽到波本重複道,“我想我們的艾琳娜小姐還不至于在這點上公報私仇?”
……
當然,他沒必要、也不至于這麼做。
谷川春見在混雜的聲音中眨了眨眼睛。
其實魔女說得也沒錯……某種意義上,他們的死亡的确讓他們更加接近了。他們更加默契、有了一個共同奮鬥的目标。他有了一朵落在地上的太陽,這朵向日葵散發着溫暖的光芒,讓他不由自主地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但那朵花最終燃燒了起來。它被不祥的色彩席卷,碎裂聲清晰可聞,就像是決戰前的那個冬夜裡碎掉的雪花玻璃球。
谷川春見對那個冬夜印象非常深刻。主要在于決戰前夕是真的很忙,每個人都幾乎是在連軸轉,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連續幾天熬過夜了,于是自然而然的,上頭難得在聖誕節放一天假的行為便獲得了大家熱烈的讨論。
雖然谷川春見不太感興趣啦。
這種節日對他一個孤家寡人來說沒什麼特别的意義,最大的收獲大概就是在平安夜的時候收到的幾個蘋果。
那個聖誕節沒有下雪。
偶爾谷川春見也會想,如果那個聖誕節下過雪就好了。
……
“當然。”
被送上死亡之路的紅玫瑰毫無怨言,她的眼瞳依舊溫暖,她的話語依舊溫柔:“我對這個遊戲也很感興趣,更何況難得安室君有求于我,那我自然不能拒絕這個機會……但或許我們可以換個願望?我對人類的頭顱并不感興趣。”
“哇哦,勇敢的女士。”奧康内爾誇張地贊歎道,“贊美您的勇氣與意志……我的玫瑰,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你手裡目前所有的科研結果。”她說。
失去了一個眼睛的男人面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他胸前沾滿了污穢的領帶起伏着,帶着幹涸血迹的臉頰不然地扯出一個還算得體的笑容。
“……真是個貪婪的壞女孩。”他舔了舔牙齒,“但我答應你,親愛的——在難度增加的前提條件上。”
“難度增加?”波本微微眯起了眼睛,“臨時改變規則可不太公平,奧康内爾。”
“怎麼能這麼說呢,我的朋友。越強烈的願望帶來的隻會是越困難的挑戰……更況且你也知道我們的小玫瑰身手有多麼好,那些女人根本無法與她相比。”奧康内爾大笑道,“隻是三條不帶鎖鍊的魚而已,我相信艾琳娜能夠應付的——對吧?”
肮髒的人類帶着惡意看向她:“我很期待看到您在戰場上的表現……親愛的。”
但她沒有立即回答。她在人群的歡呼與海妖們的歌謠裡看了他一眼。那雙橙黃色的眼睛濕漉漉地,像是一小團溫暖的火苗,它們在瞬秒間化成了落日的黃昏,帶着溫暖而潮濕的氣息飄蕩過男人的眼眸,像是小狗帶着唾液的吻。
……
魔女是錯的。谷川春見想。死亡并沒有讓他們變得更加貼近。死亡是這個世界上他最為憎恨的東西,它意味着永無止境的痛苦,也不可能讓兩個人再向彼此靠近哪怕一步。
因為自從降谷零死後、自從膽大而無知的人類與神明定下賭約的那一天起,所有帶着雪花的白色聖誕節,都與谷川春見再無關系了。
然後她笑道:“感謝您的誇獎,奧康内爾先生。”
降谷零感到他不由自主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
如果那個聖誕節下過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