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雲華至今還記得那日的情形。
他燒得快糊塗了,恍惚間看見了父親母親,還有大哥,他們在朝他招手,要他過去。
他本已打算随着他們去了,一轉頭卻見到了一雙繡鞋。
那雙繡鞋樣式簡約,作工卻精細,并未鑲金鑲玉,唯獨富有光澤的絲線顯示出了其主人身份的煊赫。
視線再往上,是一個陌生女孩的臉。
平心而論,她并非那種令人見之難忘的美人,在項雲華見過的衆多女眷中,充其量隻能算得上清秀。
可她眉目沉靜,縱使年歲不大,眼角眉梢間也已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感。
她舉高臨下地看着他,沒什麼表情地扯了下嘴角。
“要是還站得起來,就跟我走。”
聞言他奮力支撐起身子,卻被高燒壓得重重咳嗽了兩聲。
“你是誰?”項雲華啞聲問。
女孩不答,隻淡淡道:“若想活命,就閉嘴。”
說罷,轉身便走。
他緊緊盯着女孩背影,掙紮不過須臾,便強撐着站起身,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她身後。
處境總歸不會再壞了,不是嗎?
“曙雀,”他聽到那女孩淡淡吩咐道,“去扶他一把。”
一個年歲與她相仿的女孩聞言躬身,朝她行了一禮,随即便朝項雲華伸出手。
“不必,”項雲華拒絕了那個名為“曙雀”的女孩的幫助,啞聲道,“多謝。”
他走在女孩後面,所以不知道女孩聽到這話,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項雲華靠毅力堅持着爬上馬車,他已三天滴米未進,靠着雨水充饑,才鑽進車廂,便眼前一黑,體力不支昏死過去。
女孩撩下帷幕,将車廂内部與外界隔開,瞟了一眼他緊閉的雙眼,嗤笑一聲:“嘴硬。”
項雲華再醒來時,已經躺在了一張陌生的床上。
女孩坐在他旁邊的榻上,正垂眸專注地看着一本書。
聽到動靜,也不曾擡頭,隻是淡淡道:“醒了?”
“藥在旁邊,膳食一會曙雀會端上來。”
他咽了一口口水,用鼻音“嗯”了一聲。
許是他昏迷期間,女孩已經請了郎中來,醒來時身體已經感覺好多了。
他忍着喉嚨的鈍痛,将那一碗苦藥給自己灌了下去。
從前在府裡時,每次喝苦藥,母親總會給他準備蜜餞的。
往事如煙,項雲華屏住呼吸,生怕一個眨眼,眼淚便落進了碗裡。
将苦藥一鼓作氣咽下去,才擡眸望向榻上的女孩。
“多謝……”
他頓住了,不知該怎麼稱呼對方。
女孩聞言才施舍般地擡眼,眼神落在他喝得幹淨的碗底,有些驚訝:“你沒吃蜜餞?”
項雲華一怔,這才随着她的目光移向了方才的桌上。
原來桌上有一小碟蜜餞,隻是方才被碗擋住了,他不曾注意到。
說不上來的,他“騰”一下就紅了臉,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怕苦。”
怕苦,是小孩子仗着有人疼寵才能耍的脾氣,他已經沒有資格了。
女孩哼笑一聲,不再搭理他,擱下書轉身便朝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仿佛想起什麼般,回頭道:“用完飯,會有人帶你走。”
“宮裡有一處密道,你跟着他,就能出城。”
“等等!”
眼看女孩就要推門出去,項雲華急了,一時竟沒注意到女孩口中的“宮裡”:“你……你知道我的事?”
抄家卻有一條漏網之魚,成帝大怒,不僅重罰了禁衛軍,更責令他們盡快将人找到。
王榮懷恨在心,自那日姚雪薇死後,便下令封鎖了城門,命禁衛軍在全城搜尋項家幺子的蹤迹。
所以半月以來,項雲華隻能在城中躲躲藏藏,沒辦法出城。
然而眼前之人,不但不揭發他,還預備幫他出城?
“你……是什麼人?”
女孩腳步不停,隻随口道:“你的恩人。”
說完,就關上了門,留他一人在室内茫然。
項雲華呆呆地坐着,腦中不斷回味方才女孩所說的話。
宮中……她說這是宮中?
那她是誰,公主嗎?
不,不可能。
項雲華搖搖頭,否決了自己的判斷。
他雖然小,但是不傻,下令抄家和緝拿他的都是當今皇位上的那個人,如果真的是公主,怎麼可能幫着他忤逆皇帝?
項雲華想啊想,也沒想出來,所幸曙雀很快便端着膳食進來了,打斷了他的思緒。
“公子,請用膳。”
他才高燒初愈,因此小廚房做的也多是些清淡滋補的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