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險些被口水嗆了嗓子,掩飾般地起身要去叫廚房上菜,行走間卻不小心拂落了小幾上的書。
裴則毓此時已經走到了她面前,先她一步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書。
阮箋雲猛地睜大眼,來不及伸手去接過來,就見裴則毓目光不經意地略過書頁,随即一凝。
——壞了。
她心中一時隻剩這個念頭,身體僵硬,默默懊悔着自己方才的魯莽。
時間仿佛靜止了般,她維持着僵在原地的動作,眼睜睜看着裴則毓垂下眸,開始閱讀書上的文字。
兩人皆一言不發,屋中一時隻能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響。
良久,裴則毓才輕笑出聲。
他合上書,将它擱回案面,一雙含笑的眼睛才移到她早已绯紅的面孔上。
“從前不曾涉足,今日一見,《女戒》果真不同凡響,發人深省——”
“也不怪卿卿手不釋卷了。”他刻意在“手不釋卷”這四字上咬得重了些,如願看到面前人愈發通紅的雙頰,“多情女與薄情郎的故事,的确耐人尋味。”
随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阮箋雲的頭也一寸寸垂得更低,甚至都快貼到胸口了。
她滾燙着兩頰,甚至不敢擡頭看他的眼睛,心中悲鳴一聲。
怎麼運氣這麼差,自己難得買一回閑書,今日偏偏就讓他給撞見了。
裴則毓的概括能力還是很強的,這本書講的就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姐,被高門公子哄騙後墜入愛河,卻發現自己癡心錯付,最終決意複仇,手刃負心漢的故事。
她那天路過書肆,恰好看到了這本書,便拿起來随意翻了一翻。
這種口水話本,素來并無甚邏輯,奈何看起來卻會讓人油然而生一種快意。阮箋雲也許久不曾看過話本,一時興起,就帶了回去。
反正她所有的書都會包上僞裝的封皮,也不怕被人看到裡面的故事。
不想今日,就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她苦心在裴則毓面前營造的形象已經徹底崩塌了,掉在地上,碎得不能再碎。
她兀自出神裝啞巴,裴則毓那廂久久未等到她回應,挑了挑眉,伸出一根手指,以一種輕柔而不容拒絕的力道将她的下颌擡起來,迫使她看向自己。
“嗯?”
下颌冷不丁被人強迫擡起,阮箋雲仍在做無謂的掙紮,一雙掩在濃長眼睫下的眸子不是垂着就是看向一邊,反正就是不與他對視。
裴則毓看着她眼珠亂飛,低笑一聲,傾身過來,雙手捧住她的臉,整個人将她單薄的身影籠得嚴嚴實實。
“再不看我,我就……”
阮箋雲内心掙紮了片刻,決定還是繼續裝鹌鹑,等待他發落。
眼前的陰影繼續逼近,一抹溫熱的吐息在她耳側響起。
“我就以九皇子府的名義,去書肆把所有的話本都買回來,就說是皇子妃愛看。”
話音落下,便滿意地看到了身下人雙眼陡然瞪大。
阮箋雲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幾乎懷疑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麼。
書肆這種地方,往往與茶舍十分相近,可謂是稍有風吹草動,便能鬧得滿城皆知。
若是九皇子妃愛看話本、甚至不惜掃蕩書肆話本的消息傳入宮中,陛下和皇後會怎麼看她?其他人又會怎麼看她?
好惡毒的計策!
“殿下……”她去扯裴則毓的衣袖,遠山眉撇成了八字,可憐兮兮地瞧着他,“您是說笑的,對吧?”
裴則毓但笑不語。
阮箋雲被他笑得心底發虛,甩了甩他的衣袖,拉長聲音哀求道:“殿下——”
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句的語氣是不同于往日的溫軟,仿佛一種撒嬌的咕哝。
裴則毓鐵石心腸,聞言依舊不為所動,姿勢不變,雙手撐在榻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為什麼要在外面抱一層假封紙?”
阮箋雲自知逃不過此遭,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我當初不知殿下脾性,怕您不喜妻子看這些雜書。”
縱使心中早有預料,裴則毓在聽到這話後,心頭依舊浮上一層淺淡的不喜和心疼。
不喜是因為她不該為了任何人而改變,即使那個人是自己也不行。
至于心疼,則是想到了阮箋雲那時的處境。
一個人初來乍到,除了身邊跟着的女使,在偌大的京城裡便再無熟悉的人。
初見時,隻覺面前之人性子十分沉靜内斂,是個随遇而安的女子。
但沒想到,她在府中竟連自己想看的書都要隐藏起來。
原來當初鎮定的外表下,掩藏了一顆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