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外雪越下越大,這娘子就披一身蓑衣,裡頭是薄如蟬翼的襦裙,看上去頗有幾分可憐之态。
段知微剛想起身把客人迎進門來,就聽到那句“冰凍帶回山裡”,她往後退上幾步,這下可算是知道袁慎己口中的“隻剩一個妖怪未被抓住”,這個妖怪是誰了。
雪女,常年隐居深山裡,隻穿一襲單薄白衣,特點是喜愛四處尋覓英俊的郎君,冰凍後帶回深山中欣賞。
難怪今日長安格外得冷。
夜寒雪大,現在去喊人必然是來不及了,甄回已經吓得悄悄縮到了後面,段知微在考慮此刻沖上前把門關起來能抵擋妖怪的成功幾率,不想雪女看出了她的心思,而後緩緩開口道:“關上門的話,妾身可以喚來風雪将門破開。”
段知微沉默良久,而後勉強露出一個熱情的微笑道:“怎會,這樣的風雪夜,斷沒有将客人趕到外面的道理。”而後熱情地把雪女迎接了進來。
雪女剛一踏進來,整個食肆的溫度便直線下降,慌得幾個人各自都披上冬衣,段知微趕緊往火盆裡多扔了幾塊碳。
雪女了然望炭盆一眼,笑道:“妾又不是雪人,加上些溫度并不能傷到妾一分。”
段知微被戳穿,悻悻放下了加碳的火鉗。
同時,阿盤已在火房備好一鍋咕噜冒泡的鴛鴦暖鍋出來,端到雪女的食案前頭,雪女略微看上一眼問道:“有酒嗎?”
“有有有”段大娘也看出了不對勁,趕緊點頭應是,然後去壇裡打上一壺新豐擺到雪女面前。
于是眼下雪女端坐食肆正中央,優雅地吃着暖鍋飲着酒,食肆衆人全部縮在前廳一角面面相觑。
雪女慢慢悠悠開始涮食一盤魚圓、一盤肉圓、一碟裡脊和豆腐,而後鞠躬道:“承蒙款待,感激不盡。”
還挺有禮貌的,段知微想。于是她上前多斟一杯酒給雪女道:“這是我們應當做的。”而後又小心打探道:“不知娘子這風雪夜在外徘徊是為了個什麼事?”
雪女一邊低頭食用暖鍋一邊道:“妾來長安,尋情郎不遇,内心十分絕望,在宣陽坊徘徊良久,隻得以食用暖鍋的方式自我了斷了。”
這談話方向直接超出了段知微的意料,一個民間故事裡的危險妖怪,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在自己的食肆裡頭企圖以食用暖鍋的方式自我了斷?
這像話嗎?段知微以為對方在開什麼奇怪的玩笑,結果真的發現雪女的頭發上大量滴落水珠,整個人如同籠罩在一層薄霧中,身形開始變淡。
她趕緊喊上阿盤蒲桃,慌張把食案上的暖鍋都撤回了火房。
眼下雪女開始捂臉大哭道:“妾身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
段知微也很無奈,大半夜遇到一戀愛腦妖怪就算了,雪女身上的水珠落地上洇濕了剛換的羊皮褥子,這褥子段知微在東市晃蕩了三天才看到有小攤販出來賣,很貴的。
當下雪女就把事情和盤托出,原來她在深山中救了一位前去東瀛販貨的英俊貨商,與貨商約定救人的事一定要保密。
過了些日子雪女見那貨商實在英俊,便心癢難耐起來,化為了普通女子與之相愛、成親。
食肆衆人害怕也顧不上了,全都湊過來問:“後來呢?”
後來一天貨商跟妻子講了在深山遇到雪女的故事,妻子很生氣道:“你遇到的妖怪就是我啊!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嗎,你違背了我們之間的誓言。”而後妻子又重新變作雪女的模樣,哀怨地離開了。
隻是雪女後來在深山遇到的貨商、樵夫,一個比一個醜,這才憤然悄悄偷坐了遣唐使的船,來尋自己的前夫。
段知微聽得一愣一愣的,然後問道:“可是他對妻子提及了這件事,妻子就是你,你就是雪女,這不算違背誓言吧?”
雪女未想到還有這個說法,懵了一會兒道:“如此......”
段知微見她松動,心下稍安勸道:“我朝英俊郎君要多少是多少,曲江池畔,樂遊原上,文的武的、老的少的任君挑選,保不齊你一過去,發現帥的這麼多啊,就把他忘了呢,做妖嘛,何必非吊死在一棵樹上。”
雪女站起身來,鞠躬向段知微道謝“既如此,那便多謝娘子勸導了。”
而後,雪女起身離去,身影像霧一樣消散在食肆之外。
食肆幾人這才長出一口氣,段知微趕緊把雪女沾濕的羊皮褥子拎起來,挂到一根麻繩之上,挪到火盆邊烤幹。
甄回是真的以為自己要被冰凍帶走,眼下安全了,坐到胡床上直抹汗。
幾人休整了一會兒,合力把門封了起來,把風雪關在了外頭,而後各回各屋睡覺去了。
經曆如此離奇的一夜,每人似乎都沒睡好,眼下都有些烏青。不過段知微沒空理這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寒冬,鄉民多畜乳牛。咬上幾口胡餅充完饑,段知微便蹲到街口等鄉民來城裡賣鮮奶,一頓讨價還價後,把鄉民手中的鮮奶全部收購走了。
鮮奶這東西可堪大用,比如西市有家鋪子冬日專做酥花、乳餅,将酥加熱到近乎融化的狀态,拌入蜂蜜,做出一朵白色茉莉花的形狀,因為造型别緻優雅因而十分受達官貴人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