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破曉,許是下了一夜雨,晨霧如一層輕紗慢籠在長安城上。院間的沁紅色茶梅凝着隔夜的露珠在熹微晨光中閃爍。
阿盤覺少,每日都第一個起床,她伸個懶腰,提着木桶到了井邊上,看到段知微難得比她起得還早,正站在牆根邊上不知做什麼。
聽到轱辘汲水聲,段知微吓了一跳,轉過身看到阿盤,阿盤關切道:“清晨寒涼,你怎麼站在那兒,臉色都快跟茶梅一樣紅了,莫不是着了風寒?”
那自然不是,她隻不過剛送情郎翻牆離開而已。
本朝民風開放,婦女離婚、再嫁之風盛行,少女結交情好亦是尋常。就連歐陽修都寫一首《望江南》給男女幽會評了個浪漫注腳“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
西晉時期的韓壽尚且敢翻牆去找權臣的女兒半夜幽會,何況這是民風開放、世界的中心長安呢。
想通了這點,段知微的心虛便少幾分,她打個哈欠準備回去再補補眠。
今日放榜,甄回一早便坐立難安,慘白着臉嚼完一塊幹巴蒸餅後,像一個提線木偶手腳并用着出了食肆。
很快便是三月三上巳日,食肆們早早訂好了一車荠菜,炖上一鍋荠菜煮雞蛋,民間有“春食荠菜賽仙丹”的說法,據說吃了這個可以防春瘟,一年中腰腿不疼。
段知微也熬煮了一鍋荠菜雞蛋,又推出了香椿芽拌面筋、嫩柳芽拌豆腐等清淡的春日限定菜。
聽醫肆的大夫說春日以補肝為要,她又去肉肆買了些豬肝,按照阿盤的說法,廣府春日盛行喝豬肝粥,在段知微看來,這應該就是現代及第粥的原型。
袅袅炊煙從食肆上空升起,今日門口支了個碩大的砂鍋,裡面雪白濃稠的粥漿咕噜咕噜翻滾,為了不防止糊底,段知微和阿盤隻能輪流拿着長勺不斷攪拌。
裡頭爽脆豬肝、粉嫩豬肉等料放得滿滿的,在綿密粥底間若隐若現,段知微一向舍得在菜裡放料,這也是段家食肆口碑在坊間還不錯的原因之一。
那燙人粥漿裡每一個氣泡破裂都有鮮香氣溢出來,很快吸引了過往的食客,陸續有食客過來吃朝食。
正是春日乍暖還寒時分,在路上走被春風吹得凍人,往食肆裡一坐,一碗熱情騰騰還在咕噜咕噜冒泡的粥便送了上來。
輕輕吹散熱氣,舀上一勺,濃稠米粥入口即化,瘦肉鮮香嫩滑、豬肝粉糯,姜絲胡椒的辛辣和蔥花的清香一起順喉而下,驅走了初春的寒涼。再配上一小碟腌漬過的雪裡紅,口感脆爽多汁,搭配白粥十分開胃。
想來是鄉貢們都去看放榜了,今日早晨來吃朝食的人不多,段知微也樂得清淨,隻擔心甄回能不能上榜。
食肆衆人也都挂念着這事兒,幹活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晌午日頭高了,甄回又慘白着臉回來,而後往門口小胡床上一縮,愣愣看着門口蓬勃生長的香椿樹。
“看樣子兇多吉少啊”“算了還是不要過去問他了,不要打擊到他”段知微和段大娘咬耳朵。
隻見甄回突然從胡床蹦跶起來,而後張開雙手狂呼道:“中了!”
還在措辭要怎麼安慰他的衆人愣住了。
甄回跑到每個人跟前都欣喜來一句:“中了!”而後就直接站在食肆門口跳起了歡快的胡騰舞。
胡騰舞乃是男子的獨舞,動作簡單不過是些騰踏跳躍,在涼州很盛行,在長安很多酒樓也有,隻不知他是從哪兒學來的。
隻是這舞得壯碩胡人男子跳才好看,詩人李端曾在《胡騰兒》裡描寫:“胡騰身是涼州兒,肌膚如玉鼻如錐。桐布輕衫前後卷,葡萄長帶一邊垂......”
因此穿着灰色瀾袍、身形不足卻揮着袖子在蹦跶的甄回,看着真的很像被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的附身了一樣。
搞得食客以為他瘋了,都不敢靠近了,還是段大娘壯着膽子把他拉回了食肆裡,他進了後院,又在井邊上開始跳起了舞。
食肆衆人也很為他開心。
不過晌午時候很忙,一年能上榜的鄉貢最多不超過三百人,真真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因此來食肆用午食的大都是落榜的,食肆裡頭圍繞着濃厚的愁雲。
至于那些上了榜的,哪裡還能看上這樣的小食肆,早早歡天喜地去了平康坊,“看盡長安花”去了。
甄回興奮在後院蹦跶了一中午,也不用飯也不喝水,最後還是段知微來了一句:“還有殿試呢,你不要樂極生悲被聖人親自刷下去。”
甄回立刻又蔫了。
自家食肆出了個進士,這也算是天大的榮耀,段知微在食肆門口挂了個牌子:
“本店賬房中了進士,今日進食肆用飯食客,免費領取一碗荠菜煮雞蛋。”
雞蛋最近價格不低,段大娘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