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寺,往生堂前。
送走了慧覺主持,童博呆呆坐在台階上,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手裡緊緊攥着劍譜和一封信。
——那是春花留給他的,她将它們藏在了他父母的牌位後。
檐角懸挂的銅鈴随風搖擺,發出細碎的輕響。
童博擡眼望去,那鈴铛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金芒。
教人不可逼視。
閉上眼睛,童博腦海中又想起昨晚春花對他所說的話來。
“童大哥,我和你,和天雪不一樣。我一向是胸無大志,天天就想着吃喝玩樂。理論上來說,我并不是那種輕易為了别人去犧牲自己安危的人。所以我總是叮囑你,多想想自己,别總是那麼樂于奉獻……”
“事到臨頭,我才發覺,是我太天真了……”
“有很多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就能置身事外的……”
“是你點醒了我。”
“【天下蒼生】裡,有的不僅僅是别人,還有所有我愛的和愛我的人——這是你告訴我的。”
“在天下大亂、生靈塗炭的時候,自私和無私已經沒有分别了——這也是你告訴我的。”
“原來,保護所愛的人,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隻是生而為人的本能罷了。”
“童大哥……這些都是你教會我的啊……”
童博苦笑着埋頭于膝。
他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也喜歡坐在這裡發呆呀。”
小沙彌輕輕坐在了童博身旁。
童博回過神來,見小沙彌清澈無邪的大眼睛正瞧着自己,強笑道:“還有誰也喜歡坐在這裡發呆?”
“一個豎着麻花辮的女施主。”小沙彌撐着下巴思考道,“她隻是這幾天來得比較多。”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的事,他小小的臉上竟是浮現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惆怅,“是晦明師叔圓寂之後的事了。”
童博明白過來,他說的一定是春花。
“不過女施主還是有點吓人,大晚上的坐在這裡,一坐就是一整夜,把起夜上茅房的小僧吓得尿褲子了。”
“……”
“嘿嘿,”小沙彌紅着臉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後腦勺,“還勞煩那位施主幫小僧洗褲子,怪不好意思的……”
“噗……”
童博不禁笑出了聲。
他隻要一想到春花皺着臉罵罵咧咧地蹲在地上搓衣服的畫面,就實在是覺得滑稽,心頭的憂郁短暫地消散些許。
“她……是不是很難過?”童博問道。
“難過?”小沙彌苦惱地撓撓額角,“應該是難過的吧。大多數時候,她就和施主你剛剛那樣。”
好像有鈍刀在磋磨心髒,童博隻覺喉頭發緊,心頭酸澀之感又濃了幾分。
“不過你們還是有些區别的。”小沙彌遲疑道,“你比那位女施主安靜多了。”
“安靜?”童博疑惑道。
“有幾回,小僧實在是好奇,所以偷偷湊近觀察了一會兒。”小沙彌解釋道,“有時會聽見女施主呃……”他猶豫了一下,又道,“好像是在對着虛空罵人。”
“……”
該說不愧是春花嗎……
“苦了春花了。”龍婆的聲音幽幽在背後響起。
童博回頭,見韓霸天正扶着兩眼通紅的她從往生堂裡走了出來。
“婆婆!”童博連忙迎上前。
小沙彌見狀,不再多說什麼,沉默朝三人行禮,轉身小碎步離開。
“博兒。”龍婆的目光落在童博手中的劍譜。“晦明留下的劍譜……”
“是神龍劍的劍譜。”童博頓了頓道,“另一半的天蛟劍譜在春花那裡。”
“那天蛟劍是不是……”韓霸天急忙問道。
童博颔首:“天蛟劍選擇了春花做劍主,李用已經把劍交給她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韓霸天摸摸胡子,忽然一個激靈,“不對啊……那現在春花變成了尹仲的女兒……這天蛟劍……”
“天蛟劍百年沉睡的劍靈蘇醒,挑選了春花作為主人,必定有其深意。”龍婆眉頭緊鎖道,“神龍與天蛟本就是鴛鴦雙劍,最初的佩劍者就是一對愛侶,祖先龍騰為龍氏一族血脈,其妻也出自童氏一族。”她望向童博,語帶深意,“這樣算來,天蛟劍選擇春花為主,也沒什麼奇怪的了……”
“嗨呀!”韓霸天痛心疾首道,“偏偏春花是尹仲的女兒……真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呐!”
“博兒。”龍婆伸手愛憐地拍了拍童博的肩膀,寬和一笑道,“春花是個好孩子……她是她,尹仲是尹仲。”
“婆婆……”童博低頭抿唇,飛快地掩去眼底的熱意,“謝謝婆婆,博兒明白您的意思。隻是如今……局面尚不清明,博兒和春花談過了,還是……”他深吸一口氣,歎道,“還是先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龍婆與韓霸天對視一眼,她點頭理解道:“好,隻要你們商量好就好……隻不過……”她望向童博,神情躊躇道,“博兒,有些話,婆婆不知當講不當講……”
“婆婆請說。”童博應道。
“博兒,龍家與尹仲的恩怨暫且放在一邊。我們都猜測,尹仲很有可能就是預言中即将成魔的不死人……我是說如果……”龍婆面色沉重道,“如果有一天,春花必須要在你和尹仲之間做出選擇,她身為尹仲的女兒,你确定她的立場不會動搖嗎?”她補充道,“畢竟他們血脈相連,那是天生的骨肉至親啊……”
童博沉默着沒有說話,隻是抓着劍譜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
“婆婆知道,這種假設對你,或是春花來說,都太殘忍了……”龍婆其實不忍繼續說下去,可她身為兩人的長輩,不得不及早點醒童博,免得最後覆水難收,釀成不可挽回的結局。“可是,你與尹仲之間若是難逃一戰,春花到時又該如何自處呢?”
“婆婆……”
胸膛苦澀的寒意攀岩而上,竟像是長成了冰刺,紮在了他的咽喉,每說一個字,都心如刀割。
“博兒明白了。博兒和春花心裡……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