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立難安,潭影最終決定回屋睡覺。
然而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事實證明,他壓根睡不着,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李墨雲在幹嘛,李墨雲是否一路順心,李墨雲在哪裡……
他此刻輾轉難眠,隻餘下後悔,後悔自己沒有跑快一點,賴在李墨雲的車上。
為了抑制自己翻湧難平的心緒,潭影去幫張大媽做了兩天農活,專挑累的活幹,以為這樣就能盡量摒除雜念。
傍晚回到家中,他又開始打理屋子前的小菜地和小花園,完了之後,又把屋子裡裡外外一塵不落地打掃一通,這兩天的生活隻能用充實兩個字來形容。
充實歸充實,他依舊滿腦子李墨雲,以至于他幹活的時候常常走神,稍微一歇下來,就覺得少了什麼東西,一股落寞感襲上心頭,他就靜靜地呆立在原地,良久不動。
比如現在,他又拿起手機,翻出李墨雲的聯系方式,看着始終未能撥出的電話号碼出神。
不過,比起這個,他其實是有一點生氣與失落的。李墨雲居然真的說走就走,足足兩天了居然連個電話都不給他打!不給他報個平安,不知道他是會擔心的嗎?好歹他們也是關系不錯的鄰居把?!
天知道潭影這兩天有多擔心,但又不敢貿然打過去電話,怕打擾到她。因為他明白,若是李墨雲要做什麼事情,一定是不希望有人來打擾。
李墨雲這個人最是特立獨行,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改變李墨雲決定好的事,也不可能有人能打斷她的腳步,唯一能夠靠近她的方法就是追上她的腳步,然後跑在她的前方,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
除此之外,别無它法。
盡管很難,盡管潭影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條路有多麼不容易,但是,跟在她的身後,望着她的背影,潭影也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不論要花多長的時間,他都想要站在她的身旁,告訴她,你不是一個人,有人看你好久了。
潭影這兩天的睡眠着實不太好,簡單吃過晚飯後,他就躺上|床,閉上眼開始醞釀睡意。
冷夜寂靜,村子裡的房子并沒有多強的隔音效果,外面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但是周圍很安靜,幾乎沒什麼聲音。
深夜閉上眼睛的時候,聽覺被無限度放大,從無盡夏日他來到風溪至今,他似乎還是頭一次知曉,原來風溪的夜是如此的靜。
特别是在這個愈發寒冷的時節,夏夜的那些聲音都漸行漸遠,甚至消失不見,就連輕微的風聲在此時此刻都顯得彌足珍貴。
世界仿佛空無一物,陷入了永恒的寂靜。
他突然就想到,李墨雲這麼多年一個人,夜深的時候,她會想些什麼呢?在數不清的寂靜夜晚,當她獨自一人凝望黑夜,她又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她會想起誰的名字嗎?
她會想要去看看别的風景嗎?
她會覺得孤獨嗎?
她在那麼一瞬間,會想要有個人能陪着她嗎?
她會感到……冷嗎?
…………
空曠無人的荒原之上,李墨雲套了件黑色沖鋒衣,黑色的運動褲以及運動鞋,戴了頂黑色的棒球帽,雙手插兜仰望着無邊無際的星空,孤身立于大地之上。
這裡是位于風溪西北方的一處暗夜,比起風溪,這裡的夜晚,天空就像是一張擠滿星星的畫卷,畫卷雜亂而有序,每一處的安排都巧妙至極,銀河猶如夜空之脊,橫在畫卷上,穩穩當當地撐起了整片夜空。
這樣渾然天成的構圖實在太過美麗,太過神秘,太過震懾人心,即便是李墨雲,也不能從自己為期28年的記憶庫裡找出一個适合詞來形容它。
這樣的景色,隻要看一眼,就仿佛瞬間受到靈魂的洗禮,令人心平氣和下來;
隻要看一眼,塵世的一切似乎都恍然飄遠;
隻要看一眼,那些令人躊躇的思緒都變得不再重要;
隻要看一眼,一個人所有的記憶都能變成星星,漸漸飛向遙遠的遠方……踏上沒有歸途的旅途,永遠流浪。
與人群聚集之地不同,這裡幾乎沒有人的痕迹,是個不錯的獨行者思考之地。
剛上大學的時候,李墨雲賺到她人生中的第一筆稿費,她用那筆錢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台相機。
一個人,一個包,一個并不算好的相機,俨然一副窮大學生的模樣,她就那樣踏上了她的“追星”之旅。
就那樣,她一個人不知辛苦,時常忍着身體的疼痛,獨自追逐了四年。
她使用天文通等網站在網上查看重要天象,一旦選定目标,就提前制定路線,然後追随着夜空無數繁星的身影,走遍山川湖海。
她也時常在路途遇見同樣追逐星空的人,他們當中有的人是專業天文攝影師,有的人則是業餘愛好者,有的人想要尋找人生的意義,有的人想要跟随着星星的腳步流浪,有的人想要探索世界的真谛,有的人想要自由自在的活着,有的人是陪着喜歡的人來的,而有的人僅僅隻是想體驗一下不同的風景……
她和他們在旅途中相遇,她和他們一起并肩仰望過星空,她和他們走過一段甯靜的小路,她又和他們揮手告别,踏上各自的旅途。
他們從不停留,也從不挽留對方。
李墨雲現在的所在地位于風溪西北,是個甯靜的無人之地,李墨雲在曾經的旅途中偶然發現這裡。
她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平常的夜晚,她好像覺得有點無聊,也許隻是單純的心血來潮,她偏離了原本定好的路線,就因為那一瞬間的随心所欲,她便和這個隐秘之地相遇。
當然,她知道發現此地的人肯定不止她一個,隻是此時此刻,身處此地的确确實實隻有她一個人而已。
這世間最奇妙的時空構造了這一切。
即便我們同時存在于這顆小小的藍色星球,我們依舊不能跨越彎曲的空間看見彼此,到底要發生多大的奇迹,兩個人才能在對方的眼眸中互相倒映?
這一切還真是奇妙啊。絕望之至,但魂靈深處又隐隐透出一絲令人顫栗的可怕的流血的興奮。
現在她的各種設備比當初先進多了,支持她去一些更加危險之地,看那些更加稀有神秘的風景,可是,她現在走的地方卻越來越越少,她已經不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思考了。
時至今日,她幾乎很少再出門了,這個地方算是唯一她還會來的地方。
這裡充滿魔力,一定是某位上古魔女很早之前就在此地施下魔法,上古魔女的魔力強大,被施在此處的魔法有着強勁的使人甯靜的奇效。
在這裡待上一天,李墨雲最近那躁動的心已經完全地平靜了下來。
她沉浸在狂野的黑暗之中,眼眸中除了漫天星河的倒影,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旁邊是她早已架好的三腳架,調整好的相機拍攝角度。
帶着枯木腐朽味道的風在廣闊的大地上來回不止,她站立于天地之間,毫無疑問是真正的蜉蝣,隻要這狂野之風再大一點,就足以把她吹散在風中,永遠不再歸來。
于蜉蝣而言,似乎再美的景色都不重要了,再劇烈跳動的心髒好像也隻是幻覺。有那麼幾個瞬間覺得自己能抓住所有,可實際上,我們的手中從始至終就空空如也,一無所有。
何其可悲的一生。
可是……她突然出神地想——
即便是蜉蝣,蜉蝣的眼眸也裝下了比這曠野更加巨大更加廣闊的星空,不是嗎?
人啊,從誕生之初起就從未變過。
人啊,從來就是這樣一種生命。
生如蜉蝣,心似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