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道:“堕天神宮不問俗事,不去驚擾,便不會有事。順平,回去了。”
順平握着劍,雙眼空洞無神,就仿佛這并不是在叫他一樣。
“庶民,我要殺了你們。”他說道,卻一直都沒有任何動作。
藤原明央微微皺眉。
他伸出兩指,夾住順平的劍鋒,輕輕用力,便将劍抽了出來。可是,順平仍然沒有任何反應,還維持着握劍的姿态。
“庶民,我要殺了你們。”他機械地重複道。
“軟弱。”藤原明央搖頭,沉聲道,“順平,你的父親正在找你。”
咣當。無形的劍落地,順平眼中的空洞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
“父、父親……”
這次,他完全順從于藤原明央的指令,像木偶一樣,百依百順。
藤原明央上馬,命人牽來順平的馬,掃視仍然跪伏的憂太。
“菅原憂太,你們也該回去了。”
憂太的聲音不卑不吭:“傍晚時,悟叔叔該到了。他從江戶趕來,一路車馬勞頓,我想為他接風洗塵,獵些野味。”
藤原明央的目光掃過真希和棘。
“你有兩條不錯的獵犬。但是,記住,不牽繩的獵犬,都是野狗。拴牢他們,否則,即使菅原悟在這裡,也免不了他們被剝皮的命運。”
憂太一言不發。
藤原明央并未不悅,目光一轉,又落到了惠的身上。
不過,這次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閉了閉眼,調轉馬頭,喝道:“駕!”
山谷間,馬蹄回響。
直到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憂太才擡起頭來。
他仍然是跪着,背向真希和棘,雙拳握得死緊。
滴答,滴答。指甲深深刺入肉裡,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淌下,落到了潔白的雪地上,仿若朵朵堅韌的梅花。
憂太咬着下唇。
“真希、棘,我……”
左側,高挑的陰影守在他的身側。右側,溫熱的手掌輕輕放在他的肩上。
真希和棘遙望着藤原明央離開的方向,一左一右站在憂太的身邊。
“憂太,我們都知道的。你毋需多言。”
……
…………
………………
冰湖湖畔,惠問道:“所以,貴族到底是什麼?”
“是垃圾。”真希哼道,洩憤地踹向冰湖。那可怕的力量将厚厚的冰層視之無物,竟一腳就踹出了個冰洞。
棘兩眼放光,從腰間抽出一根小棍,咔哒幾下就從中節節抽出魚竿,自然地垂釣起來。
「午餐。」他比着手語。
真希擰起了眉,她尚未說些什麼,便聽到了身邊傳來一聲悶哼,頓時就怒目而去。
“喂,小鬼,你到底會不會包紮?憂太看上去很痛——啧,讓我來!”
悠仁撅起嘴來。
他跪坐在憂太身邊,細細往他手上纏着一圈又一圈的繃帶,不滿道:“我動作很輕的,就像爸爸教我的那樣。而且——真希好笨,你被綁着,怎麼給憂太包紮?”
“什麼!”真希瞪大眼睛,“一個兩個的——小鬼,看我不把你的屁股踢開花!”
傷員憂太苦笑着,不得不又做起了安撫人的和事佬。
“真希,謝謝你擔心我。不過,悠仁受過訓練,請相信他吧。”
真希瞪着他,最終卻還是哼了聲作罷。
“真希、真希。”惠小聲叫她。
“幹嘛?”她沒好氣道。
“關于貴族,我還是不太明白。”惠苦惱道,“貴族好像比庶民厲害,就像宿傩大人比我厲害,但是……”
悠仁也困擾着:“憂太、順平,都是貴族,為什麼憂太要讓順平欺負呢?憂太的身邊有真希和棘,你們好厲害的,明明不用怕他。”
真希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她上下打量他們,半晌後,搖頭道:“堕天神宮也真是的。不僅敢放你們這種屁孩獨自玩,還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教,真是有夠不問俗事……”
“沒事啦。”惠說道,“末伽梨他們就在附近,不管遇到什麼事,去找她就好,她一定會解決的!比起那個——”
“真希,為什麼你們不和順平打一架呢?”
惠和悠仁期待地仰望着真希,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閃着渴求知識的星星。
“呃!”真希被那閃亮擊退了半步。
她猶豫着,看了眼憂太,見對方并沒有反對的意思,便也投降道:“好好,我說,我說——所以别那樣看着我了。”
面對兩雙更加閃亮的眼睛,真希歎道:“憂太必須要聽順平那家夥的原因,有兩個。”
“首先。”她說道,“屁孩們,這個世界不是唯武力論的。”
兩個小家夥迷茫了下,然後瞪大了眼睛:“哎——???”
“哎什麼哎——雖然,我以前也是這麼以為的……”
真希面色稍陰,但轉瞬又恢複了。
“庶民低賤,貴族尊貴——不要問我這是為什麼。然後,貴族之間,也以本家和分家區分貴賤。”
“分家生來就是本家的奴仆,無論怎麼掙紮,都必須要為本家犧牲奉獻。這是從幾千年以前就定下來的規矩,不容任何違抗。”
“至于誰是本家,誰是分家,這隻由年齡決定。長子繼承本家,後面出生的都是分家。順平的父親,是憂太父親的大哥,因此……”
真希聳了聳肩。
惠不知所措地看向憂太,憂太苦笑着,微微點頭:“順平是菅原家的下一任家主,我必須聽從他的命令。”
悠仁擰眉道:“這真不公平,就沒有别的辦法嗎?”
“說有,倒算是有。”真希說道,“這也是順平敢對憂太呼來喝去的第二個原因。”
她冷笑了一聲:“要不是悟叔叔不在,菅原本家和藤原的那群垃圾,根本不敢動憂太一根汗毛。”
惠困惑着:“悟叔叔?”
“菅原悟,他也是菅原分家,是憂太父親的堂弟。對我和棘來說,也算是——嗯,恩人一樣的存在。”
“至少,我們這兩個重刑犯沒被處死,都是多虧了他,還有傑叔叔、硝子阿姨——呃、不,硝子姐姐!”
真希飛速改着口,偷偷瞄着周圍,好似生怕從哪裡蹦出來可怕的怪獸。
憂太笑了兩下。
真希輕咳了聲:“總之,雖然論貴族血統,悟叔叔隻是末流中的末流,幾乎就是庶民,但他超厲害的,平時很照顧憂太。即使是藤原明央,也要忌憚他的力量。”
“隻要他在,那些人絕不敢這樣猖獗。然而,悟叔叔現在卻不在平安京,憂太和我們就隻好忍着了。畢竟,菅原本家和藤原家是聯姻關系,藤原的勢力,不是開玩笑的……”
惠和悠仁點頭,表示理解,但心裡卻漸漸升起疑惑。
按理來說,小孩最大的靠山,應該是父母才對。然而,真希對他們卻寥寥數語,老提那個悟叔叔。那麼,憂太的父母,是不是已經……
他們剛想發問,卻聽到了一串清脆的鈴铛聲響起。
“棘?”所有人都看向了冰湖。
冰湖湖畔,在真希一腳踹出的冰洞旁,棘握緊魚竿,臉漲得通紅,整個人都在往後仰,魚竿也彎得不成樣子。
岸上四人眼睛一亮。看樣子,這是釣到大魚了。
真希被綁着雙臂,不便行動。于是惠和悠仁跑了過去,要幫忙一起拉。憂太有經驗,便當指揮。
“棘,不要強行拉上來,線會斷的。放線,遛魚,讓它遊到沒力氣。棘——棘?”
棘并沒有對他的指令做出反應。
仔細一看,他的姿勢也有些奇怪。
魚應該是咬鈎了沒錯,棘也身體後仰着,像是想将它拉上來。
隻不過,這樣大的魚,他理應是雙手握緊魚竿,使盡全力。但是,棘卻隻用了一隻手。
他一手握竿,五指關節用力到發白。而另一隻手,則怪異地攀在脖子處,就好像那裡卡着什麼一樣。
一種莫名的危機感,侵染了憂太的心髒,讓它咚咚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