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裡寫錯了嗎?”憂太問道。
“……沒。”順平說道,加快了研墨的速度。
他們又安靜了會兒。
片刻後,順平說道:“憂太,算術、和歌、咒術……這些,所有的,從來都是你幫我做的。”
“是這樣。”
“……傻瓜。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輔佐本家,是分家的使命。”
順平不再說話了。直到憂太寫完順平所有的功課,伸懶腰時,才聽到了一句微不可聞的呢喃。
“憂太,如果我叫你做菅原本家……不,若從一開始,你就是本家,而我是分家……”
憂太一怔,剛要開口,順平便嫌煩着揮手了。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這些話絕不要讓父親聽見——你都說過好幾次了,我就抱怨下還不行嗎?”
這位菅原本家的少主站起來,把習冊收好:“憂太,我是沒你聰明,但也不是傻子……”
……
…………
………………
“順平、順平,你聽我講。剛剛的話,無論對誰,你都絕不可以再說……”
憂太跟在順平身後,不停地勸着,順平煩他煩得不行。
“行了行了,我絕對不會那樣做的——”
“上次你也是這麼答應的!”
“啊——真是的!”順平怒着轉身,“憂太,你總跟着我,是不是想要幫我做功課的獎勵?我給你還不行嗎!”
說着,他就拉着憂太東拐西跑。
“不是、等、等下,慢些!”
一座氈房的背後,憂太手撐着膝蓋,胸口劇烈起伏,今天第二次差點喘不過來。
順平見他一臉苦色,頓時平了氣,露出幸災樂禍的笑來。
“憂太,你要是不再啰嗦那些,我就帶你看點好玩的。”
憂太努力緩氣:“哈……哈?好、好玩的?”
氈房旁,順平貓下腰來,左顧右盼,确認沒有人後,竟低頭往厚厚的氈布上一撞,一下子就沒了身影。
憂太咽了咽口水:“這到底是……”
氈布掀開了條小縫,一隻手從裡面伸出來,勾了勾。
“前些天行軍時,這裡給石頭勾破了,沒人發現。我們一路護寶進京,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都護了些什麼嗎?”
“但是……”
“快點快點!今天正好,藤原大人一早就有事外出,帶走了大半的【金甲鐵騎】和【涅漆鎮撫隊】,現在這裡守衛薄弱,是個好機會!”
好奇與恐懼,在憂太心中搖擺着,最終還是天性占了上風。
憂太學着順平的模樣,左右瞧了瞧,然後閉着眼,狠心往裡一撞。
“憂太,快看!”順平興奮道,壓低聲音,“這些——全都是從異國運來的寶貝!”
憂太睜開眼睛,頓時張大了嘴巴,連舌頭都打結了。
“這、這些是——”
幽暗的氈房裡,點着盞盞燭火,映照大大小小的鐵籠。
每個鐵籠都好似一個神秘的展示櫃,關着一隻隻長相驚世駭俗的異獸。
首當其沖的,當屬那體型魁梧的異獸。
它像熊一般,皮毛卻是黑白兩色,身體圓滾滾軟乎乎,就像一枚超大号的漏餡湯圓。此時它正呼呼大睡,厚實的爪掌抱着一棵青竹,即使在睡夢中,牙也在輕輕咬着竹子。
這異獸很是安逸,但旁邊那籠子裡的異獸,卻打了個不屑的響鼻。
它外形似馬,身上也是黑白相間,卻是條紋裝,還關在鐵栅欄後面——總有種兇惡的氣息。瞧那蹄子磨得锃亮,那眼睛神采奕奕,似是随時都準備着越獄。
再往裡去,鹿——竟然紋着豹皮?四腿有兩個憂太那麼高,他跳起來都不一定能夠到它肚子。那脖子也是長得快要頂破天頂,要拼命仰頭,才能勉強看到它的下巴。
還有,還有……憂太眼睛都看花了,頭暈目眩,隻覺得這裡的每個生物,都是神明所降下的奇迹。
順平得意着,低聲介紹道:“看,這是食鐵獸,那是天馬,還有麒麟……哦那些沒什麼特别,狼豺虎豹象,上回天皇舉辦的珍獸大典就有這些品種。然後……呃,嗯?”
順平忽然住了腳步,憂太沒來得及刹車,直接撞上了他,差點讓順平跌了一個趔趄。
照往常,順平應該勃然大怒,斥責憂太要好好看路,可現在,順平卻直愣愣的,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在氈房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奇特的鐵籠。
這個鐵籠是單獨放置,方圓五米都是空蕩蕩的。其上,黃色符咒密密麻麻地貼着,幾乎看不清裡面是什麼,隻能隐隐聽到有什麼生物在呼吸。
憂太和順平互相看了一眼,點頭。
他們蹑手蹑腳,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小心翼翼地撥開一枚符咒——
是人。
兩個少年屏住呼吸。
那是個女子,身陷囹圄,雙腕被粗粗的鐵鍊牢牢捆綁,卻未顯一絲痛苦或絕望,隻是安靜地盤坐在地上,閉目養神。
她身着素衣,雪白的長發像絹布一般,輕盈地垂落在她的肩頭和背部,呈現出靜美的畫面,與那粗亂的鐵鍊、鐵籠、以及符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鐵鍊微晃,她伸手,拿起一枚石子放在土地上。而地上竟劃出了19線縱橫相交的棋盤,石子則恰好擺着棋盤正中心的【天元】之位。
感知到有人靠近,女子緩緩睜開雙眼,側頭看向符咒間隙外的兩個少年。
她微微皺眉。
“走。”
“什麼?”他們沒聽清。
女子擡頭,向上望去:“快走。”
風,自上而下。
輕柔的呢喃,從氈房頂部傳來。
“我主啊,您的仁慈無限,光芒必将普照世間……”
兩個少年仰起頭來,當即渾身一顫,差點沒能站穩。
房頂,吊着一個巨大的白繭。它正在左搖右晃,好似有什麼怪物要爆裂而出。
順平哆嗦着,背上滿是冷汗:“憂太,那、那是——”
窸窸窣窣,白繭如同花蕾綻放——其中,竟倒懸着一個女子,背生雪白的翅膀,頭頂懸着一圈太陽般璀璨的光環。
她翩然揮翅,飄浮在空中,如同一片輕盈的羽毛。
“吾乃【天使】,為神之代行者,乃當今【安倍家】首領,因天皇請願,遠渡重洋,飛盡天南海北,遍尋珍奇異獸,荟萃于平安京……”
天使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間,如同柔和的鐘鳴。
然而,不祥的預感,卻像冰涼的蛇一樣,裹纏着憂太和順平的脊骨向上,直鑽進他們的腦髓,叫人頭皮都要炸裂。
“我主慈悲,然異端外道橫行,逆行神之天理……”
天使憑空拉起單臂,臂間浮現出一張熠熠生輝的黃金之弓,其上架着閃電般鋒利的光芒。
“爾等擅闖禁地,悲傷,悲傷……”
極端的恐懼,自兩個少年的靈魂深處爆發出來,瘋狂擠着他們的大腦。所有的理智都被碾成了碎末,隻留下了最最原初的本能。
憂太和順平跳了起來,像被鷹盯上的小兔,瘋了般發足狂奔。他們牙齒打顫,冷汗淋漓,幾次都跌倒再爬起。
“快逃、快逃啊!”
光箭,對準了憂太和順平。
歎息。
天使垂目。
“【神怒·聖裁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