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邊啃紅薯,邊撚起一枚棋子,拇指摩挲,有些心不在焉。
“分家,本家;貴族,平民;人類,咒靈……都是族群。如果不依族群,隻依自己心意……”
棋子落下,清脆碰撞棋盤。
悟喃喃着:“我到底是弱者,還是不是呢……”
宿傩盯着棋盤,皺了下眉。
“菅原悟。”
“怎麼?”
“你拿了我的黑子下棋。你投子認輸了?”
“嗯?”悟一愣,低頭一看,跳了起來,“哎呀!我拿錯了、拿錯了!”
“落子無悔。”裡梅幸災樂禍道。
“咳,這麼死闆做什麼!剛剛是意外,有時候就需要靈活變通嘛。”
悟趕忙咽下了最後一口紅薯,學着末伽梨,捧心做出最無辜最可憐的樣子。
“我們接着這盤下吧,行不行呀,心地善良、心胸寬廣、慈悲為懷的宿傩大人?”
宿傩以四隻眼睛瞪着悟。
一秒,兩秒,三秒。
“嘔——”宿傩兩張嘴都吐了。
“宿傩大人!”裡梅驚叫着,“可惡,菅原悟,你讨打!”
“咦,可我看末伽梨用這招,你們都會放過她……”
“呵呵是嗎——”裡梅皮笑肉不笑,面目逐漸猙獰,撸起袖子,“【冰凝咒法·霜凪】!”
“哈?為什麼更生氣了?硝子,幫我!”
硝子翻了個白眼,歎息了一聲。
“悟,好弱。”
……
…………
………………
菅原營地裡,一時間,嘔吐聲,怒罵聲,嬉笑聲,一同奏響。
雞飛狗跳之間,士兵們小心躲閃着冰錐,個個都是面露苦色,膽戰心驚。
就在他們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丢盔棄甲,棄營逃跑時——
“不要,憂太——!!!”
悲鳴回響,悟和硝子剛才還在笑鬧,此刻面色唰得沉下。
“硝子!”
“聲源是——那個方向!”硝子長嘯一聲,化身為熊,四足着地發力狂奔,“悟,快點!”
“我知道!”悟催着【無下限術式·赫】,釋放出強大的斥力。
音爆在悟的身側轟隆炸開,狂風掀得裡梅不得不擡袖抵擋,還後退了一步。
宿傩倒是單手支肘,拾掇着棋盤上的棋子,隻有發絲微微晃動。
風停,裡梅放下手臂,便不見了悟的身影,僅看到遠處一座氈房的簾子微晃。
“無禮的家夥……”裡梅皺着眉,不自覺地向氈房邁了半步,卻又一停,退了回來,在宿傩身邊垂頭。
“想去,為何不去?”宿傩問道。
“……修行者不問俗世,侍奉宿傩大人是我的使命。”
“舍近而求遠,真是新奇。”
裡梅怔了下。
風雪拂過堕天神宮之主的發絲,宿傩把玩着一枚白子,漫不經心。
“何為修行?此問無解,蓋因人各有心,心各有見。若你以為修行者應當不問俗世,照你心中所想行事便是。不過……”
“我不問俗世,是因我向來随心所欲,厭惡人雜事繁,故而對諸多事項并無挂念。而你若是為了修行,強迫自己避開俗世因果,卻日日因此煩惱迷茫……”
宿傩向裡梅的額上輕彈了一枚白子。
冰涼的白子一碰到裡梅的額,便落下了。
裡梅伸手去接,但白子在觸及他手心的瞬間,竟融化在他溫熱的手掌上,成了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
石桌上,兩口玉瓷棋罐裡,本是各裝着滿滿的黑子與白子。
然而,随着宿傩的輕輕一撫,黑子與白子消失了,化為了一盞墨水與一盞雪水。
這副棋,是裡梅以【冰凝咒法】制作的。
而現在……
裡梅擡起手掌高過額頭,微傾。
白子化作的水滴順着他的掌紋滑下,弧形的外表扭曲了透過水滴觀察到的世界。
時間和空間旋轉着,直叫人眩暈。他眼看花開花落,眼看滄海桑田,風雲變幻鬥轉星移……
滴答。
原是雪的水滴落到雪地上,回到了其本來的姿态。
萬物循環,因果輪回。俗世、修行也是如此。他欲求後者,卻避前者如洪水猛獸,從未意識到它們乃是一體……
裡梅緩緩吐息,認真跪下,額頭貼着雪地。
“得聞真言,無上榮光。教誨至臻,定當謹遵奉行。”
宿傩笑了聲:“若末伽梨看到你先前那糾結樣,定要笑到打滾了。”
裡梅面色微紅,有幾分别扭:“您提那皮得牙癢吵人耳疼閑着沒事就上房揭瓦的臭牛皮糖做什麼……”
“呵,也是。那牛皮糖甩不掉,每天都煩得要死。但是,她若是不在,倒也确實少了幾分趣……”
宿傩慢慢思考。
“不過,難道沒了她,我的生活便……”
堕天神宮之主忽地一抽眉,他站起來,拎起自己擱在一旁的虎皮大氅,往肩上一甩,快步趕向悟和硝子去的氈房。
“走,裡梅,我們找些樂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