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房内。
憂太從來沒有受過箭傷,但憑常識推斷,箭傷一定很疼。
他是推開順平、英勇就義了,但對于疼痛、對于死亡,人的天性都是恐懼的,隻不過這少年的決心大過了人類的本能,讓他做出了堪稱壯烈的舉動。
他想着他哪裡想去但尚未去,什麼他想吃但尚未吃,他要對所有他愛着的人們說他愛他們,想要感謝想要尖叫想要奔跑……
憂太發抖着,趴在冰涼的地上,等待着黑暗與疼痛的到來。
——轟!一種熱燙的感覺從他胸口爆發出來。
這是天使的光箭射中了他?他就要結束了!黑暗、疼痛——嗯?
怎麼不疼,反倒暖和和的?奇異,卻讓人安心……
憂太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
遠處,順平怔愣地跪坐在一邊,他的父親菅原直輝正護着他,面露驚愕,身邊簇擁着一群士兵。
菅原直輝喃喃着:“這是——怎麼會,不是封印了……”
在憂太的面前,有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轟然騰升起三米之高。
稍高的火焰溫柔地抱着憂太,而稍矮的火焰則恨恨地攥緊了飛向憂太的光箭,直指天使,幾乎狂亂地舞着。
“你竟敢——傷害憂太!!!”
轟!火焰沖天,光箭融化。
“我要拔了你的毛,炖了你的肉,拿去給裡梅喂小白!”
這稍矮的火焰亮到刺眼,發出雷聲一般的怒吼咆哮。
“夫君,一起上!把這吃了馬糞上天的秃毛雞,給我——”
“給我放開憂太!!!”
焦急聲從室外闖入,菅原悟卷着狂風,急急沖向裹着憂太的火焰。
從他的視角,那火焰簡直就是在燒灼那可憐的孩子。
硝子化身為熊,緊随其後,見到火焰時瞳孔一縮。
“等等!悟,那不是憂太的——”
悟緊急刹停,不可置信:“怎麼會!”
風雪飄飄,宿傩與裡梅緩步踏來。
宿傩隻掃視了一眼火焰,便啧了聲無聊,反倒對鐵籠裡的食鐵獸更感興趣。
裡梅皺着眉,忽而渾身一顫,微張嘴巴。
“這咒力是——菅原道竹、雪奈夫人?!”
“什麼?”憂太的呼吸急促起來。
在憂太面前的,是火焰,已沒有了人的姿态,但是剛剛那溫暖的感覺……
憂太顫抖着嘴唇,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字句。
“父親……母親……?”
“我們在這裡,憂太。”那兩團火焰答道。
眼眶通紅,眼淚溫熱,憂太的眼角大量湧出淚水,染濕了他的脖子下的衣襟。
在模糊的視線中,憂太拼命眨着眼睛,喉嚨哽咽。
“啊、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菅原直輝盯着菅原道竹和雪奈的火焰,面色陰沉。
悟握緊了拳,也是沉下臉來。
“硝子,拜托……”
“嗯,我知道的。”
硝子迅速從熊變化為人。
鳥兒從她肩頭疾飛,對着雪松叽叽喳喳。北風拂過,樹影沙沙,将最迫切的消息帶去遠方。
“【咒術·我即萬靈】:「傑,速歸」。”
……
…………
………………
六年前,憂太的父母,菅原道竹、雪奈夫婦,因請宿傩至平安京,為衆多勢力所恐懼。
不久,菅原直輝告其意欲謀反,夫婦二人最後不得不以自焚明志。
憂太那時整日枯坐,直到悟聞訊趕回平安京,收養了他,也同時帶來了真希和棘。在親人與同伴的陪伴下,憂太才漸漸走出陰影。
菅原直輝的背後,是藤原家。與藤原作對,等同于與天皇、與整個大和民族作對。
複仇之路漫漫無期,而活着的人,終究要活着……
菅原道竹溫聲道:“憂太,我們死後,便化作咒靈,守護在你的身邊。不過,我們依舊是死了,不再是人,已失去了人類的邏輯與判斷,僅是一道執念。”
雪奈哼了下:“悟怕我與夫君失控,就叫他那會咒靈操術的朋友封印了我們。現在,封印已破,而那敢傷你的家夥——”
雪奈的火焰張牙舞爪,朝天使飛去。
“納命來,你這秃毛雞!”
“母親、等等!”憂太驚呼道。
天使輕巧一避,眼見那團火焰擦身而過,落到地上,面露無趣。
“主的光輝是無限的,不要不自量力……啊!這是——”
一枚火星,沾到了天使的翅膀上,瞬間暴漲為一大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落地的火焰大笑着,而天使翅膀上的火也大笑着,死死咬住她的羽毛。
天使慘叫着:“洗去一切不潔吧,【神恩·雅各布天梯】!”
光柱落下,照耀在天使身上,本該無效化所有咒術,然而……
“呵呵呵呵哈哈哈!我本火焰,咒靈豈是咒術耶!”
放肆的嘲笑聲回響在氈房裡,天使疼得橫沖直撞,她撲扇着燃燒的翅膀,翻滾在地,哐當撞倒了一大片裝着異獸的鐵籠。
“神啊我主,我做錯了什麼,您要對我降下如此煉獄火燒之罰!”
哀鳴遍地,火如魔鬼般狂笑着肆虐,所到之處,連動物身上也開始着火。
悟咬牙,喊道:“雪奈,夠了,收手吧!道竹,你向來慈悲為懷,快勸勸她——”
“悟。”菅原道竹搖頭,“我并非你所認識的道竹。我隻為守護憂太而生。此人想殺死憂太,我便非殺死她不可!”
說罷,他竟應雪奈先前呼喚,一起向天使撲去。
“道竹……”悟怔愣着。
菅原直輝帶來的士兵們,紛紛面露恐慌,呼喊着退開。
“藤原大人——快傳信藤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