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解剖死者的時候同樣被感染了。好在她并非人類,神族的身體讓她能夠抵擋中庭大部分的病毒入侵。
不過,幻覺這事兒還是難免存在的。
她短暫地休息之後,陽光便出現了,照在牆上雜亂無序的窗戶上,照到戰争下仍然頑強挺立的植物上,照到難民們瘦削的身體和面龐上,一直照到每個人的帳篷之内。
她照例去查看皮特羅的情況。
皮特羅換上了她準備的新襯衣,雙手不停整理着上面的褶皺,簡短幾日下來他瘦了不少,襯衣就顯得大了些。他看着來看望他的朋友們,面帶笑容。
“瞧見了嗎,這是莉莉安給我準備的。是新衣服,瞧瞧你們吧,一個個都不知道收拾自己,難道還需要我來幫你們進行面部清潔嗎?就是你,帕斯卡,我敢肯定你昨晚又沒洗澡,你身上的汗臭都快把我的帳篷熏臭了。還有你,梅芙,聽說你準備給我帶塊手表,你的小男友卻偷了它。偷手表的壞家夥,别讓我逮住。”
皮特羅的聲音沙啞,像個老小孩似的,說每句話都把音調降得很低,表情嚴肅,而後,突然嘻嘻大笑,故意說些玩笑話都他們開心。
莉莉安進來的時候,皮特羅還沒注意到,抓着自己的衣服在炫耀,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他注意到莉莉安站在那群人後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惹得他登時面紅耳熱,把那些家夥通通趕了出去。
“莉莉安,你來了呀。”皮特羅的面部有些燥熱,不敢問對方什麼時候來的,又聽到了多少。
那些同伴們沒有離開,看着進來的莉莉安招呼她往裡邊靠。氣氛不同以往,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說些玩笑話來回答皮特羅。一個一個慢慢地轉過身來。
莉莉安看見他們日漸消瘦的身體,瞳孔周圍逐漸發黃,年紀不大的一群男孩臉上的黑胡子卻像狗毛一樣雜亂。
大家都看到了迪爾梅德的狀況,知道他也許撐不下去了。幾個男孩對着人說些罵人話,直到心裡平複一點。可很快又開始折磨自己,甚至哭起來。
皮特羅盡量裝出開玩笑的表情:“擔心什麼,迪爾梅德那家夥意志力最頑強了,我從監獄裡把他救出來的時候可比現在嚴重多了。那時候他瘦得隻能看見骨頭。”
這兒的男孩已經隻剩下四五人了,其他人沒有來,他們也沒有說,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莉莉安心裡像在擰一條浸濕的毛巾,這些孩子明明也才十多歲,人生還沒開始就永遠暫停。
皮特羅沒有哭泣,但看得出他心裡難受,咬着嘴唇:“你們不要弄得好像他已經死了一樣。他還在醫院搶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約定好要一起看日出,走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但是,他活躍氣氛的企圖沒有奏效。
莉莉安認為他們可能還需要一點私人空間,于是轉身離開帳篷,徑直前往迪爾梅德的病房。
她走進醫院——實際上僅僅是還未坍塌的土樓——立刻發覺有兩個可疑的人。一對男女站在六邊形的信息牌旁邊聊天。男人長得賊眉鼠眼,而且一臉麻子,大褂下的身材又高又壯,用他那雙眼睛向莉莉安急速地掃了一眼,這一瞥中留下了一絲毫不掩飾的殺機。而女人的表現則顯出警覺與探究。
有一點莉莉安是可以肯定的。
他們不是一對情侶,他們倆的舉止發散出一種信息告訴她,他們隻不過是最近才站在一塊的,彼此還不适應。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是斯特拉克男爵派來的人。很可能是簡單的監視,也可能是專門負責處理後續的殺手。
他們站立的姿勢,談話的表情以及行動的方式表明他們是一種受到過優秀訓練的團隊。
當她走到二樓,準備向走廊深處走去時,莉莉安發現一個穿皮夾克的高個子男人,依靠着牆根,像是在等一位看病的患者。這人拿着一卷病例,不停地有節奏地敲打着大腿,像是為病患傷情而擔憂。
莉莉安的腦子裡閃現出曾經看到的名單。有個被進行人體實驗的死者,他的負責人好像就是這個高個男人。
她原本是打算威脅醫護人員研究這支解藥,現在她臨時改變了主意。
新到的病患加入到這個混亂的醫院,莉莉安側身走進了迪爾梅德的病房。片刻,那個靠在信息牌旁邊的女人獨自走了過來,也加入到等候看病的行列。
莉莉安想,這些人果真是沖着她來的。
除了馬克西莫夫兄妹,莉莉安現在也成為了斯特拉克男爵重點關注對象。這意味着要披上一件無形的審慎的外衣:對每一件事都保持警覺。
她早就知道自己半夜偷偷進入九頭蛇基地的事情瞞不住,但沒想到短短幾個小時就會被發現。
莉莉安坐在了迪爾梅德病床邊的椅子上,眼前的青少年正依靠着呼吸機生存,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皮膚上是遭遇嚴重虐待的淤青。如果再不救治,這個年輕的男孩會因此失去生命。
她陷入了沉思,然而在她餘光所及的地方,她看見了有人在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