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早已亂作一團。
侍女小織被落石當頭砸下,盡管及時用妖力護體,仍落得蒙頭轉向,在紛飛的塵土中摸索半天,好不容易抓住一縷藤蔓才爬起來。
揉揉眼,再一瞧。
哪有什麼藤蔓,她于混亂中抓住的,分明是墨黟大人引以為傲的長須!
小織慌忙放手,不防又一陣地動山搖,還是墨黟及時出手相助,才沒摔倒。
她心跳紊亂,磕巴道:“大、大人,謝——”
“不必。”墨黟打斷,沉毅面容顯出一絲憂色,“震動源自山主寝殿。”
“我去看看。”墨黟轉身向洞府深處走去。
小織瞧瞧無處不搖晃的山體,覺得還是跟在墨黟身邊更安全,主動說:“我也一起去。”
墨黟沒回頭,隻淡道:“跟緊,别礙事。”
小織點點頭,倒不在意他的冷淡。
墨黟這位易山大總管,向來惜字如金,據說就是因為話少,才被喜靜的山主賞識。
話說,這般山崩地裂的,山主究竟怎麼了?要是山主有個萬一,易山的安穩日子可就難保了。
小織心下不安,忍不住問:“山主他……”
墨黟語氣冷肅:“去看了便知。”
話雖如此,想盡管趕去寝殿卻不容易。
山主大人的怪癖,洞府修得幽深曲折,道路九曲回腸,機關密布,平時一不留神都會迷路,現在多有塌方堵塞,更加難行。
終于摸到寝殿門口,震動已減緩許多,四周一片狼藉,寂然無聲。
墨黟叩門:“山主——”
“别進來!!”裡面大聲喝令。
語氣急促微喘,竟像是……有些慌亂。
小織不解,她來易山兩百年,還沒聽說有什麼事能讓山主驚慌。
墨黟也不放心,追問道:“……山主可是休眠中受了驚擾?”
“無妨。”裡面很快回答,頓了下又問,“此番波及很廣?”
“是。”
墨黟如實回報,作為得力下屬,将後續應對處置也一并提出,還委婉表示,那些瑣碎事宜底下人都能應付,但山主若能出面,對于穩定妖心是再好不過的。
易無疆沒接話茬,隻叫他們快去清理殘餘,救治傷員。
打發走墨黟小織,易無疆仍一動不動,垂眼看着床榻,面色陰沉。
床單上一攤痕迹,發生過什麼不言而喻。
突如其來的情期,将他十數年的沉眠打破,可令他如此震驚至驚恐的,卻是那個夢。
不經邀請擅自入夢的女子,淺妝素服,神色清冷。空茫月色下,她專注地等,梨花灑落衣衫猶自不覺。
待他腳步聲近,女子轉身安靜地看過來,梨花墜地,隻一瞥,就讓他心中充滿歡喜。
“怎麼才來?”女子低聲問,更像自語,而非嗔怨。
怎麼才來?
怎麼,這樣遲?
易無疆的心髒也沒來由地收緊,像一系孤舟,起伏都握在她掌中。既委屈又自得,既迷茫又覺甜蜜。
實在沒有道理可言。
夢裡,他加快了腳步……
畫面一轉,他的唇覆了上去,像渴水之魚,四肢百骸有火在燒,瘋狂地找尋。發絲,衣帶,梨花,都纏在一處,一切都亂了套。
紅暈染上臉頰,她忽地淚眼婆娑,一顆淚滑落,白袍上洇出水痕,倏爾消逝于浪花間。
她低聲說:“我喜歡你。”
“我最喜歡你了。”她不住重複。
随着這句話,陽關失守,一瀉千裡。
易無疆自夢中驚醒,怒氣撼天動地。
像他這般應天地之靈而生的妖,幾乎從不做夢,若是做夢,無論預兆好壞,通常都很麻煩。
易無疆很确定,他從未見過夢中女子,所以是未來麼?
為什麼……
易無疆眉頭緊鎖。
為什麼偏偏是個人族女子。
而且,若他沒看走眼,那種裝束獨屬于人間的修士。
她手指修長白皙,掌心卻有薄繭,床帳上隐約挂有劍飾,還有那股精純鋒銳的氣息……一切都一切都昭示,她是一名劍修。
那樣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易無疆神情微松,嘴角浮起譏諷。
他當然不是夢裡那個傻子,那樣沒出息,心思淺薄,叫人随便一撩撥,就像條狗一樣不停搖尾巴。
呵,易無疆冷笑,他就算失了智,也不可能對那女修動心。
那麼結論就很明顯了。
肯定是那女修設計迷惑了他。
啧啧,人族渺小如蝼蟻,卻貪心不足,妄圖得到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尤其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不肯安心修煉,總想着走捷徑。
易無疆一陣惡寒,手指慢挑,合攏桃花軟緞雲紋袍的衣領,才驅散被觊觎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