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水草黏膩濕滑,糾纏成龐大漆黑的一團,像蠕動的巨蟲,又似翻滾的黑雲。
被水草纏繞的少女則一身素白,清冽如霜。
兩相對比,越發顯得詭異可怖。
陸明霜眉宇間有超然的沉靜,無視四周的陰森,專心解着踝上的結。
輕攏慢撚,水草很快被纖纖手指理順,松動的空間足以讓腳脫出。
水草卻追随而上,并未緊束,而是圍在她腿邊輕繞,擺動間漾起細小的漣漪。
像在惡作劇一般,姿态倒有些親昵依戀。
陸明霜怔了下,随手抓過一條水草,彈指輕戳在彎曲處。
水草立刻像被點了癢穴,激烈滾動起來,扭成了一條麻花。
陸明霜失笑,一邊上浮,一邊在周圍每根水草上戳戳戳戳戳。
死寂的寒池一時間群魔亂舞。
操縱鬼藻可與之共感,易無疆猛地一震,目色陰冷暴戾。
隻有他自己清楚,肌膚之表的輕觸,引起更深處血脈贲張,胸腔滞悶,暴怒與狂喜交織,不得釋放,唯獨留下密密匝匝的痛癢。
陸明霜真的很擅長作死。
也很莫名其妙。
冰冷似劍,沉默似劍,偏生在霜雪覆蓋下,生得一副玲珑心腸和纖巧脆弱的身軀,最容易激起暴虐無忌的破壞欲。
讓他總想揉碎這一抔雪,按進胸膛,帶來刻骨的痛,再化作熾熱的血。
因為陸明霜,池水再不複平靜了。
或許應該殺了陸明霜。
這一刻,易無疆無比陰沉地想。
這是最直截了當的法子。殺掉她,結束這場鬧劇,那些隐秘荒誕的悸動将永遠不能發生,也不會被人知曉。
但易無疆同時清楚,最酷烈的辦法其實也是最懦弱的辦法。
若殺了陸明霜,他便輸了這一局,此生此世,再也找不到機會赢回來。
易無疆美目低垂,仔細衡量了一番。
果然還是……易無疆搖了搖頭。
他不想逃避,不想屈服。從來隻有他惑亂别人心神,而不是反過來。
這場遊戲的赢家隻能是他。
易無疆漫不經心地笑了,又望向陸明霜。
她已經浮上水面,緩慢(以易無疆的标準)而謹慎地遊向岸邊。
易無疆微微蹙眉。
陸明霜……她在寒池裡未免待得太久了。
寒池對人類究竟有多大影響,易無疆無法感同身受。隻是幾天觀察下來,那些來來往往的聒噪的弟子們都很畏懼寒池,别說沾水,靠太近都不敢。
阮南星在一衆弟子裡算佼佼者,帶易無疆來寒池時也明顯不适,臉色都更蒼白幾分。
陸明霜卻不然。
在諸多池子間行走,又突然被拽入水裡,她從始至終沒有流露半分畏懼,更沒有任何疼痛的迹象。
這不是僅靠堅毅能做到的。
寒池對她的影響不若對别人那麼強。
易無疆彎了彎唇。
看來他這小師姐身上,也藏了許多秘密。
……
陸明霜浮上水面,發現已經位于池水中央,與岸邊相距甚遠。
果然方才自以為走在岸上時,其實已經不知不覺踏進陷阱。
她又着了易無疆的道。
陸明霜心思微沉,謹慎地遊向岸邊。
她遠沒有看起來那般輕松。
靈氣罩隻能削弱寒池影響,卻不能消除。疼痛也隔靴搔癢般減弱了很多,但與痛感相比,無形的寒涼才最危險。
落水不到半炷香時間,指尖已變得堅硬,摸上去有微弱酥麻感。若放任不理,遲早遍及全身,直至凍結。
不過在那之前,她還有足夠時間。她在寒池裡堅持的時間,遠超同等修為其他修士。
這又是拜蝕心所賜。
隻要蝕心劍在,寒池給她帶來的疼痛和侵蝕都是鈍鈍的,固然不适,卻可以忍耐。
原因不得而知。
陸明霜沒聽說其他任何人的命劍有類似功效。
去問師父,師父也不知道,隻是嚴令陸明霜守密。
“别對任何說,包括你師兄。無事不要靠近寒池。也别輕易讓人看到你的劍。”
生來帶有命劍已是特殊,蝕心又是這樣一把與衆不同的劍。陸明霜猜測,關于她的來曆,關于她如何獲得蝕心,一定還有更離奇的大秘密。
但師父不告訴她,也許連師父也不知道。
陸明霜也沒太挂心。
她不清楚自己從何而來,父母是誰,為什麼生下來就帶着一把邪氣的劍,修行速度遠超常人。
她也不在乎。
她隻要知道自己該做的事,用蝕心達成想要的結果,就夠了。
……
陸明霜遊到一塊凸出水面的卵形巨石,稍稍松了口氣。
她認得這裡,繞過這塊巨石便是淺水區,腳踩池底,水面将将沒過胸口。
陸明霜一手撫在巨石,輕盈繞了過去,卻又愣住,不禁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識按在腰際,随時準備喚出命劍。
身前不到三米遠的地方,于霧霭中倚靠池邊、凝神閉目的,不是易無疆還能是誰?
他略歪着頭,面容安詳,像是睡熟了。衣帶早已被水波沖散,寬大的袍服一半徹底散開,另一半搖搖欲墜地挂在肩頭。
發冠也不知丢去哪裡,銀色光華随披散的烏發流轉而下,勾勒出瑩潔如玉的裸裎半身。從精緻的下巴到流暢的脖頸,到窄瘦的鎖骨和舒展的肩背,再到勻稱堅實的胸膛,無不泛着迷離夢幻的銀光。
水月交相輝映,竟分不走他半點風華。
此情此景,任何人都無法移開視線。
陸明霜定定看向前方,清冷淡然的外表下,全身血液喧嚣奔騰。
為了避免靈氣波動,她剛一看見易無疆就解開了靈氣罩,任憑寒意肆虐刺穿肌膚,帶來摧心剖肝的痛意。
沒關系。疼痛讓她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