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展:
謝展作為謝家唯一的接班人,眼高于頂,狂妄自大,許多世家之子想要接近她都被打了回去。
“沒點能力還好意思和我做朋友?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小展啊,可是我又沒能力又沒背景。”小花顫顫巍巍舉起手,笑着的樣子有些命苦。
“有沒有能力我說了算。”謝展攬着她的肩膀,一起看山下的風景,“誰說高強的武功才算能力?善良的品德是能力,堅韌的内心也是能力。那些人沒有的東西你都有。”
“好奇怪。”小花憨憨地笑,“他們嘴裡高不可攀的謝家少主和我這個笨蛋是朋友。”
她說自己是笨蛋并非自貶,她的腦子确實因為生病出了點問題,比同齡人的智力要低一些。
但謝展從來不在乎,和這個人在一起可比和富貴人家虛與委蛇自在得多。
“小花,你的名字這麼好聽,來我謝家怎麼樣?”謝展問,“到時候就叫謝小花,誰還敢看不起你。”
“你都問多少遍啦,我的水平我自己知道,當個普通人就好。”小花比她矮一小截,這個姿勢剛好可以斜着靠在她肩膀上,“今天找我除了罵那些世家之後還有别的事嗎?感覺你很開心。”
“果然還是你懂我!跟我來!”謝展拉着她來到半山腰,撥開層層藤蔓找到一扇暗門,“裡面有寶物哦。”
小花看着她打開暗門的複雜手法,“什麼呀?”
“你知道天下最北的地方是哪裡嗎?”謝展用問題回答她的問題。
“嗯?我聽說大啟最北是關北城。”
“不是哦,關北以北還有含沙國,可含沙國以北還有更神奇的國度。”門開後謝展帶着她一路深入,停在一樽冒寒氣的冰棺前,“這就是我從那弄來的。”
“除了外形這個棺材有什麼特别之處嗎?”
“這就問到關鍵啦。”謝展把手撐在沒有蓋的棺材邊緣,“據說死去的人葬入此棺可萬年不腐,我這樣的人怎麼可以化作腐肉呢,就算死了也得完完整整獨一無二。”
“可是這也沒什麼用嘛……你把自己藏起來也沒人看呀。”
“這個密室總共可以打開三次,我們現在用了一次機會。”謝展說,“我這麼受歡迎,萬一有人非要來給我守墓呢?”
“不是說隻能開三次嗎?”小花四處張望,“那邊有流水,可吃飯怎麼辦?”
“這就要麻煩你啦,這個密室的開關連接到你家二十丈開外的位置,隻要有人進來你就能發現。”謝展指着遠處一塊沒有填上的磚,“那是個機關,你從外面送飯可以傳進來。不過這隻是順手設計的啦,我還看不上誰給我守墓,如果是你倒也可以,但我又不想你待在這。”
“小事,做個飯而已,你送過我的東西可比一日三餐珍貴多了。”小花點點頭,“為什麼我在這個冰棺旁邊待久了有點困困的?”
謝展趕快把她拉到一邊,“活人也能躺進去,不過會沉眠很久,說不準什麼時候醒,也許是十年,也許是千年。”
“這麼可怕!”小花着急忙慌拽着她離開,“感覺這個東西這輩子是沒用武之地了。”
“世事難料,誰說得準嘛,謝家樹大招風,萬一哪天我就得提前用上呢。”謝展三兩下恢複暗門前的僞裝,“今天過來除了分享這個,還要告别,我又準備出趟遠門。”
“又要去哪啊?”小花有些不舍。
“滿天下逛咯!”謝展揉了一把她的腦袋,“回來給你帶禮物!”
謝展的出門向來以年為單位,這次她繞着整個大啟最東邊玩了一圈,又從越州一路南下。
路上看到的新奇玩意兒數不勝數,遇到的人也不少,皇城的公主、茶樓的戲官,隻要感興趣就會發展一段戀情。
她對感情很認真,不過時間實在短得可怕。
遊曆到榆邑時,謝展在街邊發現一種套娃,據說是當地特産。
她看這娃娃長得像小花,當即買下來。
天氣好,吃得好,買到了喜歡的東西,種種因素組成了好心情。
所以她在經過一個唱歌的市井伎人時看他長得不錯随手丢了一粒碎銀。
“你、你等等!”賣唱的男子抱着阮追上來,“你是不是把銅闆丢錯了?銀子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可以随便賞出去呢?”
謝展被攔路有些不耐煩,“貴重是于你而言,我看着像缺錢嗎?”
“你難不成看見每個賣唱的人都要丢一枚碎銀?”
“不啊,我不給男的錢。”謝展說,“今天心情好你才成了例外,别在這敗我興緻。”
“你給我錢是因為憐憫。”男子看上去狀态不太好,非得追問出結果,“有慈悲心腸的人不會像你這樣。”
“我怎樣?”謝展好笑,“我不憐憫任何人,包括你。這種情緒攻擊性還挺強的,我有什麼資格可憐這個可憐那個?”
男子看她的眼神很複雜,變換來變換去最終下定決心,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你、你救救我!收我當牛做馬,我什麼事都願意做!給你擦鞋給你拎包,當你休息時的凳子,這些事我都能做!求求你……這樣的日子好苦,我快活不下去了……”
謝展“啧”了一聲,不動聲色挪開兩步,“知道和你一樣經曆的女子現在在什麼地方過着什麼樣的生活嗎?你一個男的站着把錢賺了還意思叫苦?”
“我還不夠苦?”男子的手無力垂下,“我每日提心吊膽……”
“沒人在意你的悲慘故事。”謝展打斷他,“你去過秦樓楚館嗎?去過軍營嗎?能光明正大站在街上就别來訴苦,起碼我不是該為你的痛苦擔責的人。”
男子低着頭,比剛剛冷靜不少,“那要怎樣才能跟着你?”
“還能見面再說吧。”謝展着急地看天色,“我還趕着去下一個地方,别耽誤我。”
“我叫懷情。”男子緊緊握住手中碎銀,“我會一直在這裡唱下去,下次你一定要再來。”
“哦哦,名字挺好聽的。”謝展毫不在意地轉身離去,完全沒聽清他後面那句話。
再回冭周時,她帶了一馬車的禮物來小花家。
“姨姨,外面有怪人!”
“姨姨,這個怪人看着好有錢哦。”
兩個小女孩率先跑出來迎接她,小花着急地在後面追。
“哪來的屁孩子?”謝展震驚地和她們對視。
“撿來的。”小花不好意思地說,“一年前在菜市口發現她們,居養院說她們天生有疾不肯收我就給帶回來了。”
“臭孩子,遇到小花算你們運氣好。”謝展給了她們一人一個腦瓜崩,從包裹裡取出随身攜帶的套娃遞給小花,“榆邑看到的,特别像你,你肯定喜歡。”
“好可愛!”小花稀奇地把套娃給孩子們看,被謝展攔住。
“這是我送你的,不要因為她們是孩子就把屬于你的東西讓出去。”
“知道啦。”小花熟練地把馬栓在院子的籬笆上,“這次回來多久?”
“應該也待不了太久吧?”謝展思索,“看見你這兩個孩子才想起來我娘這次也和我說了繼承人的事,好像也是時候了。”
“你也要去領養嗎?”
“那怎麼行。”謝展連連擺手,“隻有我親生的孩子才能繼承我的能力。”
小花猶豫了很久,試探着問:“小展,你、你有屬意的人了嗎?”
“沒有。”謝展答得斬釘截鐵,“下次出門努力找一個合适的哈。”
于是隻過半年,她又踏上了遊曆之旅。
這次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榆邑,意料之外遇上了熟悉的人。
不對,頂多叫一面之緣。
懷情照樣在街邊彈着阮唱小曲,原本半死不活的神态在看見謝展後煥然一新,“你竟然真的來了!”
“懷情?”謝展也認出了他,倒不是特意記過,誰讓謝家人腦子過于靈光。
“你來這裡的意思是……允許我跟着你嗎?”
“呃。”謝展回想起上次的對話,一時不知怎麼面對他的懇切,“這次我會在榆邑停留一段時間,閑時可以和你玩玩。”
懷情張了幾次嘴才發出聲音,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好!你、你叫什麼名字?”
“謝展。”
接下來的日子,很俗套的,懷情對謝展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很俗套的,謝展也答應了他的追求。
畢竟他的臉真挺好看的。
“事先得說明,我戀愛的時間很短,和你不會有好結果,你也别想入我家門。”
“我可以接受!”懷情喜不自勝,猛地抱住她,“隻要你開心,我做什麼都可以!”
兩人就這樣談起了戀愛,這是謝展維持過最長的一段感情,她在榆邑停留了整整一年。
一次偶然的不适,謝展被診出“喜脈”,她這才想起來這次出門的目的是什麼。
咋辦?要去父留子嗎?
可是這人的臉真挺好看的。
謝展知道懷情幼時生活不易一直流浪街頭,心理其實多少有些陰暗,所以開誠布公聊了這件事。
“……就是這麼個情況,給你留一袋銀子,足夠你半生無憂。”
“你懷有身孕難道不是好事嗎?”懷情一回住所就聽到這個消息,不知是喜是憂,“我們不該成親,從此安定下來嗎?”
“首先,女人懷孕是不是好事在當下的世道有待商榷;其次,生育是女人的事,和你們男的沒多大關系。”謝展舉起手示意他打住,“最後,為什麼女人懷孕就非要成親?我要做的事多了去了為什麼要安定下來?”
“不是,我的意思是孩子總不能沒有父親。”懷情趕快解釋,神态有些卑微,“而且你這也太突然了,怎麼能如此薄情?”
“男的‘萬花叢中過’叫風流,到我這怎麼就成薄情了?”謝展煩躁地歎了口氣,“一開始我明明就說過我們長久不了,你也答應了,現在幹嘛反悔?”
懷情垂下頭,滴滴眼淚砸落在地面,“我、我以為相處下來你就會改變想法,你遲早會被打動。”
“被什麼打動?”謝展問,“如果唱個曲就算付出,那我隻要花點錢就能被很多人打動。”
“你把我當戲子?所以你給我錢?”
“我看戲自然找專業的戲官,給你錢是因為還挺喜歡你的,物質上的付出總得表示吧。”
“喜歡我……為什麼還要離開?”懷情輕輕拽着她的衣角,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為什麼不把我帶回家?”
謝展沒忍住笑出聲,把衣服從他手裡抽出來,“拜托,女人一生重要的東西有很多,喜歡是最能被抛諸腦後的,而且你實在沒有入我謝家的能力,之後找個活計好好生活吧。”
兩人的談話就這樣草草結束。
第二日早晨,懷情就像無事發生一樣照常給她遞上一杯茶水。
謝展還未入口,先嗅到了不對,“你在裡面摻什麼了?迷藥還是毒藥?”
“不、我沒有!”懷情顯露出驚慌神色,雖轉瞬即逝卻被捕捉。
謝展把茶杯摔碎,強硬抓住他的手臂,“你身後藏着什麼?繩子?”
懷情緊咬下唇,發了瘋一樣和她糾纏,“抱歉,我隻是一時糊塗,但你能不能别走,我求你……”
争執間,謝展忍無可忍一刀自下而上劃過他的左眼,“這杯茶要是對我謝家的繼承人造成影響,你可不是現在的下場。”
懷情摔倒在地,第一反應不是捂住左眼,而是狼狽地朝她的方向爬去,“對不起,對不起!你把我帶走,戀人也好仆人也好,隻要能待在你身邊什麼都可以!”
謝展冷冷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妄圖拿你的私情困住我的自由,話本子看多了嗎?”
至此一别,兩人幾乎已無再見的可能。
謝展回到謝家後收斂了脾氣,安心養胎十月。
直到生産完畢她才知道女性生育的權利究竟承載着怎樣的重量。
用一條生命孕育另外的生命。
很痛苦,很偉大。
用平凡的身軀創造“生”的奇迹。
兩個女孩剛出生謝展也沒力氣看,躺在床上盯天花闆,“我娘呢?”
“家主說您這邊既然沒事她就出門玩了。”侍女弱弱地說。
“……謝婼!!!”謝展怒吼一聲,捂住自己的臉哼哼唧唧。
她也還是個二十六歲的孩子啊!
“對不起少主,家主讓我騙您的。”侍女趕快解釋,“她去給您買最喜歡吃的定勝糕了。”
“嘁,混蛋。”謝展被這麼一鬧恢複了點力氣,“把那倆崽子抱過來我看看。”
兩個産婆一人抱了一個孩子上前,“是兩個漂亮的小姐。”
“别安慰我了,怎麼醜成這樣?”得知謝家後繼有人的喜悅全然不見,謝展真的很疑惑,這倆看上去一根手指就能戳死的小肉團能繼承謝家?
話是這麼說,她還是給這兩個孩子取了寄予厚望的名字,姐姐叫“無輸”,妹妹叫“不暮”。
謝婼帶孩子十分狂野,謝展也沒好到哪去,思來想去她們還是請了專業的乳母。
在謝不暮和謝無輸十個月大時,乳母開始教她們說話。
“這是你們的娘親,她叫謝展。”
謝無輸嘗試幾次後成功說出“娘”字,謝不暮愣了半天,脫口而出“謝展”。
“這是她的名字啦,你要叫她娘親。”乳母尴尬地繼續教學,“來跟着我,娘——親——”
“謝展。”
“哎呀小小姐要叫娘。”乳母欲哭無淚。
“無所謂啊,就叫名字呗。”謝展倒是不太在意,還覺得這倆娃終于展現出了點天賦。
等到兩個孩子終于到了上學堂的年紀,謝展也當上家主,抽了天空悄悄蹲在窗外看她們上課。
據說老師昨日布置的作業是寫一篇有關家人的文章,謝無輸寫了《我的家主母親》,謝不暮寫了《我的傳奇姥姥》。
謝展觀察了她們整整一天,謝無輸看過一眼的書就能立刻背出來并且理解其中意思;謝不暮也是過目不忘,但耐心比姐姐差點,因為不想讀書一掌拍碎了桌子。
謝展:“哦吼。”
得知兩個孩子有如此天賦,謝展立即把她倆領回家親自教養,反正留在學堂也是天天和别人打架。
謝無輸的武學天賦和她差不多,但腦子要比她好點。
謝不暮的腦子和她差不多,但武學天賦又要強過她。
在謝展三十二歲那年,謝婼遭遇意外的消息傳回謝家,她面色平靜地吩咐人把她的屍骨帶回來,和往常一樣該吃吃該睡睡。
半夜,謝不暮和謝無書闖進她的房間,一左一右擠着她睡。
“你倆都哭得看不出人形了還來安慰我呢?”謝展左右開弓給她們擦眼淚。
謝無書往她懷裡鑽,“你比我們更傷心。”
“因為你是家主不能随便掉眼淚對不對?”謝不暮難得說了句人話,“家主我幫你當,你可以躲在我身後哭。”
“傻缺,你老娘正值當打之年,觊觎起我的位置來了。”謝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哪怕你是我閨女也沒必要為我承擔什麼責任,我是你娘也沒必要為你付出一切,先為自己活再為我活知道嗎?”
“什麼才叫為自己而活?”
“你們知道‘人’字怎麼寫吧。”謝展伸手在空中比劃了兩筆,“一撇一捺就能組成一個‘人’字,就像人要靠雙腿站立,走過的路也隻能靠自己丈量……先當你們自己,再當我的女兒。”
謝不暮和謝無書似懂非懂地應了兩聲,熬不住睡了過去。
謝展默默幫她們掖好被角。
兩傻子。
不對,三傻子。
兩個孩子漸漸長大,謝家蒸蒸日上,謝不暮和謝無書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江湖上提起她們不再是“謝展的女兒”。
尤其是謝不暮,武學天賦比謝展預想得還要驚人,二十歲出頭就已經能和她打成平手。
所以她也自然而然成為了謝家新一任家主。
謝展早早退居幕後并未難過,她知道這兩個孩子一定可以帶領謝家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她也有時間再度遊曆江湖,說不定和謝婼一樣哪天死在求道的路上。
然而好日子還沒過多久,變故隻在一瞬之間。
武林盟聲稱謝不暮盜取武林至寶《九巧書》,聯合五大名門正派讨伐謝家。
謝展輕狂一世沒想到會栽在這種無來由的污蔑上。
看着親人們一個個倒下,她甚至生出“荒謬”的想法。
如果死的隻有她就好了,那些孩子還多年輕啊。
武林正道來的遠不止沖進謝家的幾十人,還有更多人埋伏在外,她們幾乎無處可逃。
就在謝展無計可施之時,一個人出現拽住她的衣袖。
“小展,走後山,我們逃跑吧。”小花害怕得渾身顫抖,眼淚糊了滿臉,但還是堅定抓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