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不見得會那麼順利,好的開始也會讓人精神一振,在渾渾噩噩之後看到那一點微弱的機會,謝水流心裡一松,捏着無猜的臉蛋請她幫忙去找傀夫人——她自己缺失這部分記憶,隻能委托無猜。
無猜煩躁地貓着腰走了,紅秋衣在流放地無形的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謝水流有一個猜想,就小徐對林栖之的白襪子說的話來推想,襪子和無猜的衛衣,都是還沒被血浸透的,作為“紅衣”身上的其他色彩,因此,她們還能被流放于此而不是直接堕入永遠的懲罰中。而無猜受了一次罰,那件衣服就不見了,說明無猜再沒有别的機會,如果再有下次……
她深吸一口氣。
無猜是兩個孩子,哥哥和妹妹,妹妹是有神智的可溝通的,她心裡總把“無猜”和妹妹畫等号,但哥哥也是無猜的一部分,并不像看起來那樣人畜無害,如果再有個萬一,無猜就會堕入那種可悲可憎的地步了。
她有點擔心,喊住了無猜:“不要勉強,不要做為難的事情,不要再亂跑,我在這裡等你,如果沒辦法幫我也跟我說一聲就好,沒事的。”
無猜瞪了她一眼:“淨說廢話。”
“我還是懷念剛見到你時,嘻嘻亂笑的樣子。”
“不嘻嘻!”無猜小跑着遠去了,身形藏在鬼影重重後,視線追不上了。
謝水流倚在牆邊,仿佛還是能看見小孩的背影,林栖之總說什麼“做鬼是這樣的”,其實做了鬼和人也沒有什麼差别,小孩子還是小孩子,雖然仔細算算無猜如果活着,年紀和她也差不多。工作的還是要工作,林栖之作為紅衣也還是有不喜歡但不能原地吞掉的下屬,陽間有自己的規則,流放地和陰間也是。但規則之外,總也有觸及不到的地方,陽間是,流放地也是,好的,壞的,總是那麼多空子,那麼多遺憾。
在流放地待久了,她想念李姐,想念那隻貓,不管它是不是林栖之,她都想它,想念自己的廚房,想念自己的電動車,想吃酸湯龍利魚,想吃蜜汁排骨。
她也想闵瑜,闵瑜怕她是風筝,綁在自個兒身上的線斷了,就搖曳而去。闵瑜說她的生活牽絆太少,這話是對的。
可不知不覺她已經貪戀起更多的事物,從李姐破門而入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生命長出了密密麻麻的絲線,纏繞在許多可見與不可見之物上,把她綁在人間。
她甚至也想念李小個,想念楊枝甘露,想念和李姐一起蹲在趙馨然家附近的日子,想李姐的車,想念那段緊張刺激又笨拙的生活,她其實也很挂記翡翠雅居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人都活着,卻有鬼信物的存在,她想無猜,或者說二孩,想念氣球城堡裡翻白眼的女巫和桀骜不馴的白馬,乖乖認錯想要回家的人頭,想念從未謀面卻在觀光中見過的那個佝偻女人,她也想念林栖之,她對林栖之發火砸東西的時候,竟然有一種陌生的愉快。
闵瑜去世後,世界變得灰白一片——然後,陸陸續續有了色彩。
有一些是闵瑜在時種下的種子發芽了,她其實真的挺喜歡做菜的,食物總讓她覺得安心;有一些顔色也不夠好,比如林栖之的算計與利用,自己厭惡自己的蠢笨。世界發出巨大的轟鳴,她想起,和闵瑜在一起的日子之所以如此多彩,是因為每走過一條路,四周都染上生活的底色,她隻是未曾發覺,隻定睛在耀眼的闵瑜身上……眼睛看不到其他的光,等那最明亮的光散去,她的眼睛看一切彩色都是灰暗,漸漸緩過來,才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今天。
那句話怎麼說?今日方知我是我?
她笑笑,她可真内耗啊,可這就是她,闵瑜知道,李姐也知道,林栖之也利用這一點。
等無猜,也等林栖之回來,她心裡雖然沒有一二三的計劃,卻大概有數,她敏感不是沒有用,作為“林栖之”模糊地生活了這段時間,她或多或少能理解林栖之的舉動。
理解,但不認可。她可是受害者啊!
還沒跟無猜說的一點是,她又往後想得深了些:
要是林栖之順利進入場景,細想那身上的傷口和那深切的殺人執念……一定會複仇殺人的,林栖之用“謝水流”的部分殺人作孽,在回到居委會之後,那“罪孽”算“林栖之”的還是算“謝水流”的?
如果算“林栖之”的,她成功繼續奪舍,以“謝水流”的身份交上鬼信物,成功借刀殺人奪舍。
如果算“謝水流”的,她回到原來的身份上,以“林栖之”身份活下去,不用以罪孽染紅自己的襪子而受罰,而“謝水流”什麼下場,當然對她一點也不重要。
總之除了需要獻祭一個謝水流之外,毫無損失,她根本想不出外面那個林栖之不加班加點飛速前往場景的可能……也就是說,在等待的過程中,可能黃花菜都涼了。
她也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畢竟她找工作人員的真正目的是,明确“罪孽”到底算誰的,把損失減少到最小。
已經嘗過“死”的滋味了,再壞的結果謝水流也接受。她接受林栖之現在已經作孽并且拿好鬼信物來居委會進一步算計她了,不接受也沒辦法啊,都到這份上,先不去糾結過往,再痛悔了。是自己在最消極的時候說了把屍體給林栖之,自己把命忽忽悠悠賣出去的,就像有些作家一壺酒下肚,版權就賤賣出去,有人年輕時不懂,自己的品牌使用權就落在他人手裡,這都不知道該找誰說理去,想想下一步怎麼辦吧。
謝水流細想着種種可能,似乎是因為用腦過度,有些暈,扶着牆卻扶了個空,趔趄一下,再擡頭。
眼前已經不是之前見到的場景了,那些影影綽綽的鬼都不知去了哪裡,白霧依然在,裡面的不可讨論之物也消失了,白霧成了純粹的白霧,如同雨後,林間,清晨,腳邊升起晨霧,土壤泛出濕潤的氣息,草葉托起露水,她模模糊糊地往前走,扶住一棵樹。
樹上挂着許多個許願卡,最近的一條寫着:希望每個孩子都快樂~林栖之
她伸手取下來,卻發現指間夾着一支筆,筆帽還未合上,她在薄薄的許願卡上晃了晃,意識到這是自己的筆迹,她剛剛許下的願望。
同伴笑着說:“我就說你還是得給自己許個願,太努力工作會早早燒幹淨的哦!不要‘蠟炬成灰淚始幹’,要‘天長地久’‘長命百歲’”
林栖之把卡片重新挂上去:“我自己沒什麼想要的。”
“不是說要買裙子嗎?不如許個願望,一會兒能講價順利。”同伴也是同事,大她好些,她過生日,主動陪她出來逛街,偶遇公園裡的許願樹,殷切地勸她許一個願望,反正也不花錢。
“感覺那個願望太小了。”林栖之說。
過了一會兒就有點後悔了,麻着膽子進了自己平時不太敢進去的店,試了一條漂亮的裙子。這條裙子真是不便宜啊,她背對店員暗自咋舌,錢雖然帶夠了,但花大半個月的工資就為了這麼一條白裙?她不舍得,剛工作沒多久……同事跟她咬耳朵:“總要有一件能鎮得住衣櫃的衣服,萬一有什麼重大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