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鏡子裡,她穿着那件昂貴的沒給别人看過的白裙,一旦想到這個樣子去見家長,她生出一種格外的羞赧,仿佛她是踩高捧低的人,遇到有權有錢的人家就特意打扮一番。張姐卻說她想多了,一來那條白裙也是相當日常的款式,也不是什麼晚禮服,二來這也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上門拜訪,而且還有點勸說對方的可能,如果你穿着你那件袖口都快磨破的衛衣去,對方怎麼可能把你這麼個窮老師的話放在眼裡。
“人靠衣裝,相處慣了的知道你是個好人……可你上陌生人家裡去,冷眼看你還是另眼看你,就取決這一件衣裳……人家的眼睛自帶價簽的,把你從頭看到腳,再考慮給你幾分面子。”張姐把她掰正,逼迫她自信地看着鏡子裡那個漂亮姑娘。
她有點抵觸。在“老師家訪該穿上自己最貴的衣服嗎”之外,有一個詭異的念頭,她不敢直視鏡子中的那張臉。
她總覺得那不是自己,那不是林栖之,自己又是誰……這樣的念頭一旦誕生就很難消退,明明長相和自己很相似,很相似……卻仍有一種穿着他人皮囊的割裂。仿佛世界也是個巨大的皮囊,割開自己之後,仰臉看天,或許還能從裂縫中看見另一張往裡看的臉。
她所經曆的是真實嗎?她總覺得像是做夢,沒有前因後果,隻有模糊的背景設定灌在她腦子裡,告訴她,她是林栖之……她心裡總記得她有外婆,有朋友,但這和“林栖之”的設定是沖突的。于是一時間呆住了,她像是盛铎,心裡喊着“報錯報錯系統錯誤”之類的,身體就動不了了,再回神,她已然被說服,決定就穿着這件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去柳靈傑家裡做客。
“張姐——”她想和張姐說句自己要走了,轉瞬間又愣住了,張姐為什麼在她家?張姐離職後和她就沒有聯系。
剛剛是誰在勸說自己穿上這件衣服?是“林栖之”還是“那個模糊的自己”?還是其他的意識化作張姐的身影,引導着她走向既定的結局。
既定的……已經定好的……這裡是,場景!她被拉入場景裡了!這裡是林栖之的場景,她在這裡呆了多久?她中間醒來過,但又被場景淹沒了,而且到現在都沒看見那本《東郭先生》!
她把手指塞進嘴裡,狠狠咬下去,四指沁出鮮血,疼痛刺激她恍然醒來,白裙驟然染紅,鮮血滴滴答答落下,肚子挖空,她靠在牆邊,無猜正拽着她的胳膊叫喊:“謝水流,醒醒!”
她還沒來得及回應對方,又聽見另一個模糊的歎息:“或許我這裡有一份名單,無猜,你願意幫幫她嗎?流放地裡有關她的錨點不多,你試試看吧。”
她竭力張開嘴想說話,說出來的卻是:“你好,啊,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柳家的司機來路口接她,一上車,她就慶幸自己換了一件得體的衣服,車内的氛圍莫名地透着“上流”的氣息,幹淨,商務,整潔,馨香,總之和“窮”沾不上半點關系。小說裡的女主遇到霸總的不卑不亢,立馬換來對方饒有興味的打量“女人你是第一個敢這麼對我說話的”,而這會兒她才明白其中的可貴……不卑不亢真不是個容易的事,人但凡有一點不自信,就太容易被這外在的東西震懾住了。
她調整了一下心情,在心裡打着腹稿,前往柳家公館的路上她想了好幾種可能,對方或許冷漠,或許無視,刁難,她都有辦法應對,即便不是“多管閑事”到影響人家的決策,也希望能夠當面好好表達一下自己的想法,觀察一下柳靈傑在家裡和家人的關系是怎樣的,然後再走一步算一步。
腦海中諸多假設,把看過的為數不多的影視作品裡的富人形象都拿出來彩排,卻沒想到柳靈傑的父母是這樣的。
一進門,就看見個挽着褲腿在泥地裡赤腳踩着的男人,正拿着鏟子給一株西紅柿幼苗培土,司機一聲“老爺”把她愣住了,男人擡起頭,光腳帶泥,啪叽啪叽踩到她跟前,熱情地和她握手:“林老師來了啊,我正研究種小番茄呢,見笑了……我家柳靈傑平時沒少給您添麻煩吧!”
仔細打量才能看出對方的家境,皮膚細膩,手上也沒什麼繭子,可見種菜隻是雅興,挺胸擡頭,身材也保持得不錯。
不知哪裡來的鋼琴聲,悠然而甯靜,流淌在這如詩如畫的公館中。
“我才是給您添麻煩了……我今天來主要是有幾個問題想和家長,面對面溝通一下。”她比劃了一下,有點緊張,被拉入對方的氣場裡,自己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就顯得不夠看,緊張歸緊張,她還是把話說完了。
男人就那麼赤腳陪着她走,她把腹稿的提綱簡單提了幾句,漸漸進入狀态。
走了會兒,一個女人出門迎了上來,穿着棉拖鞋,白色羊毛裙,看起來簡直比她還年輕,笑眯眯地迎着她進屋,沒說别的,先問她吃飯有沒有什麼忌口,她說沒有,于是熱情地對她說自家阿姨家裡寄來的臭鳜魚,一定要嘗嘗看,又自己吐槽說:“一天到晚光想着吃了,那天小傑說你要來,我還發愁請你吃什麼好呢,昨天晚上還和阿姨唠叨,怪緊張的。”
雖然知道對方是客氣,她還是放下戒備,連聲說不要麻煩,自己說完了就走,又問柳靈傑呢,說這會兒在上鋼琴課,不好打斷的,一會兒他下來和老師打招呼。
請她坐下,她和柳靈傑媽媽先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