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們,豈有此理!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對待本官,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可言!”
溫庭安抱着手臂,語氣輕揚:“原來李大人還知道王法,那不知大人和姚九犯下這罪過的時候可有想過王法?”
李瑞目光凝了一瞬,随即迅速逝去,沉眉道:“本官不知你此話何意,速速放了本官!”
溫庭安發出一聲冷笑,蹲下身子盯着他,道:“呵。李大人,事到如今你還要裝傻。大人難道不想知道那些被關在府衙的百姓病從何起,又為什麼現在會跑這庇護所附近?還有那挂在城牆上的屍首。”
李瑞的神情明顯慌了,這些人居然去過府衙,而且還知道這麼多事!
剛剛在書房時,外面的動靜确實很大,但他哪裡敢出門,隻能避而不見,讓前面的人想辦法趕走他們。
他面不改色,道:“本官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百姓受苦,本官自是心痛不已,但本官是這裡的主心骨,不可出事,自然不能随便見他們。”
溫庭安忍無可忍,她該點的地方都點了,這個人也明顯露出了破綻,那些事果然和李瑞是有關系的,但奈何這人死鴨子嘴硬,如果撬不開他的嘴,自然也無法得知姚九的下落了。心急之下,溫庭安索性一腳踩在他的背上,并慢慢使勁。
既然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
那力道之大讓李瑞頓時喘不上氣來,背部的壓力仿佛要壓斷他的骨頭,但他仍咬着牙,一聲不吭。
柳音兒上前按住溫庭安的肩膀,低低喚了她一聲,溫庭安這才平複了怒意,冷冷盯着他,但腳下的力道不減分毫。
柳音兒一臉淡漠的看着李瑞,道:“那些百姓已然恢複正常,所有的事情我們也從他們口中得知了,姚九跑不了。至于你,順藤摸瓜,總能查出你做的那些勾當。”
李瑞臉色難看,但依舊沒有吭聲,溫庭安以為是自己下腳有些重,微微減輕了力道。
見李瑞微微喘着氣,臉色也緩和了很多,溫庭安也懶得再廢話:“姚九在哪裡?”
李瑞臉色又變得難看,但仍冷靜着,開口道:“本官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至于姚九在何處,本官不知。”
“大人當真不知?”溫庭安的語氣慢慢降了溫,這個人,嘴真是比烙鐵還硬。
李瑞擰着眉,有些不滿道:“本官堂堂六品縣令,區區一個下屬,也值得本官時時刻刻盯着?”
見這個人如此圓滑,溫庭安格外有些頭疼,這個李大人瞧着文弱,但做的事卻壞得徹底。她覺得現在就是把刀架在這人的脖子上,他都未必會說出實情。溫庭安看了看四周,她覺得不管他說不說,還是先找個棍子藤條什麼的來讓他受受皮肉之苦最好。
“李大人。”站在一旁的冷凝兒倏然開口,語氣明明平淡無奇,像是随口的一句稱呼,卻意外透着一股冷意。
李瑞看向說話的人,這名女子面容微冷,連帶着周遭的空氣都降溫了幾個度。分不清是情緒使然還是天生如此,讓他莫名有了幾分壓力。
“李大人夜裡會做夢麼?夢見那些生不如死的百姓,死去的賈家人,或者是…令郎。”冷凝兒就靜靜盯着他,眼睛裡看不見波動,語氣也平淡至極,卻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溫庭安聽着隻覺得周遭莫名發冷,好像是從冷凝兒那裡傳來的。于是她默默往一旁移了幾步,心中暗自诽謗着,這人怎麼大白天還能講出這麼冷的話來,跟鬼故事似的。
李瑞的眼睛逐漸放大,然後低着頭,沉默着,額頭微微滲出的汗珠卻出賣了他的内心。
“虎毒尚且不食子,李大人好勇氣。”冷凝兒微微颔首,話裡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誇贊。她繼續道:“李大人不好奇令正的情況嗎?”
李瑞硬着頭皮擡頭看她,卻沒有說話。
冷凝兒視若無睹,繼續道:“令正雖然外表與那些百姓無異,但神志卻是清醒的,若非樣貌猙獰,其實與常人無異,大人難道不好奇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似是猜到了某種可能,李瑞咽了咽口水,語調幹澀。
“因為令郎的死有玄機,而且兇手近在咫尺。”
此話一出,李瑞的臉色瞬間變得恐怖起來,緊閉的嘴唇此時也因為害怕翕動着。
“如果我們現在就帶大人去見令正,大人覺得令正會是如何反應?自己又會是何種遭遇呢?”冷凝兒慢慢蹲下身子,冷冷盯着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因為過度緊張,李瑞的額頭上已經布滿汗珠,呼吸也不由加重了幾分。他擡起頭,極力想替自己辯解:“你撒謊,你在騙我,她怎麼可能知道,而且我、我……”言至此,他後知後覺自己說漏了嘴,趕緊閉嘴低下了頭。
“你什麼你,怎麼不說了?”溫庭安一腳踹在他身上。“你不是說你不知道嗎,狗官!”
冷凝兒微微一笑,道:“庭安,帶大人去見賈氏。”
“好。”溫庭安點點頭,走上去将麻袋口往上拉。
李瑞見狀開始掙紮:“住手,快住手!”
“李大人放寬心,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想令夫人應該會善待你,斷不會像對待姚九那樣,撕了他的臉。”柳音兒笑得溫和,說的話卻如同刀子一樣插在李瑞的心上。
李瑞不寒而栗,想起賈氏平日裡高高在上的模樣,哪裡會顧念夫妻情分。現在瘋癫起來,自己要是落在她的手裡就算不會被她殺死,也會被她身上的東西纏上,淪為和她一樣的怪物,到時候他所做一切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篑,丢官去職都是最輕的。
想到這裡他眼皮子頓時一跳:“賢兒的死與我無關。我了解這些實情的時候他已經去了。等事情解決,本官一定會讓他就地伏法。”他語氣顫抖,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對兒子的死的悲痛。
溫庭安是一臉不信,就地伏法,這個人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過河拆橋罷了。
“所謂人不可貌相,李大人倒是毒辣,賈家上下近乎覆滅,這就是李大人的目的嗎?”溫庭安憤憤的盯着他。
一切幾乎已經明朗,姚九是為了給女兒報仇,李瑞則是為了自己而與姚九合作,幫其打掩護。
夫妻不合,一個為人方正的父親卻有一個霸道無邊的兒子,顯然李瑞對兒子的教育絲毫沒有話語權,如此可見李瑞身為一縣父母官在家中地位的卑微。
賈氏能如此,背後自然少不了賈家撐腰,他們默許賈氏的作為,相當于同樣看不起李瑞。
那他們兩家結親的目的,應該就是為了縣令一職。
聞言李瑞咬牙,言語苦澀:“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如何敢批判本官?”
選官那日,他本以為自己無緣,已經在旅店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準備離開,沒想到這時賈家老爺突然叩響了自己的房門。
賈老爺面目慈祥和藹,談及自己一地雞毛的生活,賈老爺寬慰他;談及人品,賈老爺肯定他;談及抱負理想,賈老爺贊賞他。
二人交談甚歡,賈老爺甚至表态願意支持他,那時的自己一度以為遇見了伯樂,事後他成功任職了。
因為記挂賈家的恩情,他不帶猶豫的答應的賈老爺的請求,娶了其長女為妻,他對賈氏相敬如賓,賈氏卻并不領情。
不過他并沒有介意,隻以為賈氏對自己不了解,所以才會如此。賈老爺也時常會幫助自己,無論官務還是家中瑣事,賈老爺都對他關心有加。
直到兒子出世,他因為為官清廉受到百姓的愛戴,被百姓們送了一張牌匾,可謂是雙喜臨門。
可自此之後,賈氏對自己的态度越發惡劣,不僅拒絕自己親近兒子,甚至經常帶兒子回賈家。
起初他找賈老爺訴苦時賈老爺還會安慰他,漸漸的,賈老爺對他的态度也越發冷淡,甚至冷漠。
最後他失去了賈家的庇護,一次賈氏與他争吵時,意外說漏了嘴。
“區區一個白衣出身的落魄舉人,真以為我們賈家瞧得上你嗎?”
至此他如夢初醒,明白了賈家的意圖,賈家想官商兩路通吃,卻因為商人的身份在仕途舉步艱難,所以看上了他這個沒有背景的舉人。
之前對他的好都是假象,隻是為了留住他,為賈家所用。
直到兒子出世,賈家的真面目就已經漸漸顯現出來了,賈氏不讓他接觸兒子,隻帶兒子親近賈家,目的是讓兒子與自己離心。屆時賈家隻需要好好培養這個外孫,将來兒子當選時,清廉李家長子的身份可以助他掃平很多阻力,輕而易舉地接替他的位置。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隻是賈家的一顆棋子,自己現在打出的威望與名聲都是為了給兒子鋪路。
他當時氣憤不已,想去找賈家争辯,賈老爺徹底撕破嘴臉,滿臉嘲諷,高高在上的望着他,語氣寒冷至極:“别忘了,你能有今天都是因為賈家,有些事不該管不該問,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足矣,賈家可以扶持你,也可以毀了你。”
那場景他至今無法忘懷,此後他忍氣吞聲,兒子卻因為賈家的寵愛越發跋扈,但他根本無法管教。
直到姚九的報複,兒子死了,賈家人的算計徹底落空,他悲痛之餘卻也松了一口氣,待他查到是姚九所為時,憤怒之餘他又有了打算,何不借姚九之手徹底将賈家打入深淵,這樣他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
一切都很順利,他知道賈家一定會去守着兒子,所以将姚九給他的蠱偷偷種在賈氏身上,事後又同意賈家帶走兒子的遺體,故此蠱蟲發作,賈家人無意識的自相殘殺,無一幸免。
而他要做的就是幫姚九打掩護,無視他在安縣所做的一切,白日裡他會故作擔憂的派人出去報信搬救兵,叮囑他們夜裡上路,然後派人将那些人暗中殺死,還将屍身懸挂在城牆上,編造鬼魅的謠言困住所有人不得出縣,為的就是怕姚九要報複的人出逃。
他本想等姚九報完仇,等一切結束就找個理由将姚九打上邪祟的名頭将其處理,隻要知情的人都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爬到他的頭頂上,他依舊還是那個受百姓愛戴的縣令大人。
但現在,這幾個不知從哪裡冒出的丫頭卻揭穿了這一切,他現在也明白自己罪惡滔天,恐怕難逃一死,索性垂下頭顱,不再反駁。
最後他招供了一切,告訴了三人姚九的去向。
走時,溫庭安看了看癱軟在麻袋裡的李大人,又看了看門外高挂的白幡,開口道:“這些白幡也是大人安排的?”
是為了祭奠兒子的?
李瑞搖搖頭,看向半空中挂起的白幡,這些白幡是姚九要求的,大概是他為了祭奠女兒的吧。
現在看來,竟有幾分像是在為自己送行。
想着他苦笑一番,滿臉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