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對平安态度如此親昵,身後衆人表情各異,精彩紛呈。
不少人心中暗忖看來這鄉下來的胡娘子有些手段,竟将她家桀骜不馴的小公爺拉攏得服服帖帖。
想到她的這張臉,知曉些内情的人不由捏了把冷汗,這要是帶出去,他們國公府的面子可都沒了。
平安淡淡瞟了那些丫鬟一眼,随即凝神同木頭往他院子走。
這國公府确實花團錦簇,樓台亭閣鱗次栉比,廊軒雅榭錯落有緻。連這個靠近側門的偏僻小院,也用上好的青磚鋪路,她道不出名字的繁複花紋做窗,假山花園,小橋流水樣樣不缺。
院内的裝潢更是古樸厚重,道一句氣勢恢宏,肅穆莊嚴絕不為過。
在這樣的福窩長大,木頭恢複記憶之後竟還同她縮在那個破爛的小居。平安心想,要是她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要她吃苦她也是不樂意的。
她用餘光瞥了眼木頭,他倒是樂滋滋,朝着平安介紹一路經過的院落。
“母親的福安院在三進的中間,我的院子走過去不遠,等咱安置好了再去給她請安。”
“好。”平安輕聲應道。
“喲,五弟這是回來了,這兩年可讓母親擔憂壞了。”
行至半路,一旁的月亮門便竄出一行人擋住去路,為首的婦人乍一照面便目光淩厲地将平安從上到下掃了個遍。
說罷,她目光變得柔和:“這就是弟妹吧,長得可真是可人,咱五弟眼光真好,母親見了定是歡喜。”
她拈起帕子,笑得溫和又親切。
這話明面上既承認了平安身份,又誇了她兩句,但平安總覺得她最開始的打量有些不懷好意。
也不知她那句話合了木頭心意,他攬過平安,笑得恣意:“二嫂今日怎麼得空?”
“也是我與弟妹緣分好,這不今日得閑便讓我見到了人。”
這位嫂嫂笑意吟吟,說話溫聲細語,平安雖心覺有異,也隻得笑着應道:“二嫂安好。”
木頭這會急着安頓,等這位二嫂拉着兩人閑扯了兩句後,便随意找了個由頭告辭。
看着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安氏意味深長地盯了兩人一眼,輕輕一笑。
等回到院子,平安尚未來得及說話,一行四個漂亮丫鬟便嬌俏出聲:“見過五爺,娘子。”
看見眼前這梅蘭竹菊四位美婢,木頭眼睛蓦地瞪大,不喜反驚:“你們怎麼還在這?”
“五爺這話,可是嫌棄奴婢們礙事了。”為首丫鬟美目漣漣,滿臉委屈地看向自家主子。
木頭看了眼她們,又看了眼平安,急得甩袖:“随你們,等下再說。”
平安似笑非笑看了木頭一眼,這厮可真是好豔福,國公府的丫鬟個個容貌端正,他院裡這幾個美貌更甚,身姿窈窕豐腴,樣貌或清冷或美豔,美得是各有千秋。
木頭被她這笑容吓得連連讪笑:“娘子,都是些普通伺候的丫鬟。”
“走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吃人呢。”看面前無人呆愣原地,誰也不動,平安拉着他的手進了門。
等兩人洗漱用膳完,木頭揮退下人,這才主動提及家中的兄弟姐妹。
“我母親就生了我姐姐和我兩個,其餘的兄弟姐妹都是小娘生的,面子上過得去就成,其他的你不必太在意。”
獨生的嫡子?
平安心中一個咯噔,她面帶猶疑小聲問道:“那你家爵位?”
木頭悄聲道:“世子還沒定下來,我爹精明着呢。”
前有狼後有虎,看他面對這等大事還這樣大大咧咧,平安也不禁替他捏了一把冷汗,開始擔憂起未來的日子來。
見平安滿臉為難,木頭拉着她的手同她細細說道:“我家最受寵的姨娘就是大哥和三哥的生母蘭姨娘,她是我爹成親前的通房,二哥的生母劉姨娘是我爹從外邊帶回來的,一開始還挺受寵,後邊就沒多少動靜了。至于老四,他身體不太好,他和他姨娘一向深居簡出,不怎麼出來走動。”
......
木頭一頓絮絮叨叨後,以誇贊自家娘親結尾:“我娘十分慈愛,對我有求必應,你放心,隻要有我在,她肯定喜歡你的。”
木頭沒說的是,當年他逃親翻牆離家害得家中顔面盡失,又再三給相看的人家道歉賠禮,這樁往事才暫時被掩了下去。
他想,這麼多年過去,他娘想他都來不及,應當不會再與他翻舊賬了吧。
兩人相攜來到國公夫人謝氏的主院,乍一見到多年未見的兒子,謝氏喜極而泣,心肝心肝地喚着。平安聽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再過幾年都快三十的人了,還待他宛如幼童,這實在是溺愛。
當這份溺愛和赤子之心落在兒媳身上,平安也總算見識到女人的多變。
等她将視線落在平安身上,謝氏便眼前一黑朝後倒,吓得身後的丫鬟們連連驚叫,趕忙扶住她喚大夫。
等她醒來,看着平安的臉僵硬片刻,便叫人拿了見面禮出來。
初次見面,看在沈玉明的面子上,沈老夫人給了她一套金頭面和一對翡翠镯子做見面禮。
饒是在場的妯娌隐秘嘲諷,隻道這俗物配俗人,平安也是心喜的很,給她的她就能坦然受着。他沈玉明的一條命難道還比不上這幾樣首飾,那他國公府小公爺也未免太過廉價。
許是這第一回見面便雞飛狗跳,後面的日子着實是甚不太平。
有沈玉明在場時,婆婆妯娌都對平安極盡溫和。
等她一個人面對她們時,那些試探的陰招便接連來襲。
今日是拿着幾樣首飾指桑罵槐,明日便擺出鐘鳴鼎食的派頭,女眷們各個儀态端方,舉止優雅,在她面前秀出世家的禮儀與底蘊。
這樣的做派之下,端出的自然是汴京名菜,什麼決明兜子、入爐羊、五味杏酪鵝、羊舌簽、炙鹿脯、雪霞羹、糟脆筋、紫魚螟晡絲、皂角铤子,雲夢豝兒......平安回想名字都記不全,隻記得味道着實不錯,來日她也定要試試做法。
她們話裡話外這都是外地見不着的好菜,有些菜可是連官家都甚是喜愛。
這錢她确實沒有,菜也屬實吃不起,面對送上門的錢财和美食,平安來着不拒,不好好享受豈不辜負了她們的一番美意。
她端起清茶漱口,心中暗歎:“隻是這幾位貴婦人實在文雅,就連對她不喜都說不出幾句重話。”她們的言下之意無外乎都是兩人身份之差猶如天塹,若她有什麼願望她們國公府會盡量滿足,隻求她主動離開。
平安的願望能不能滿足她不知道,但沈玉明那邊可沒她這樣好說話,他同母親說了好幾回的開族譜重辦婚禮,卻遲遲沒有消息,再三催促無果後,他明白了父母的意思,沖到主院便與沈老夫人争執起來。
一向乖巧聽話的兒子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還是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與自己争吵,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
沈老夫人氣得七竅生煙,連一向良好的修養都忘到了天邊,她口不擇言,一時沒忍住吐出了心聲:“她這樣家無擔石的鄉下人,如何配得上你!”
“她救了我!我們已經成了親!說不準她肚子裡已經有你孫兒了。”
早知曉内情的沈老夫人不怒反笑:“她要是個好生養的也就罷了,我聽說你們成婚兩年,她肚子可都一直沒有動靜。”說罷,她重重放下手中茶盞。
“我不管!”看母親這個樣子,沈玉明如何不知之前種種都是在敷衍于他,霎時氣湧如山,眼眶泛紅。
“由不得你胡鬧,你看看她的這張臉,你是要氣死我嗎?到時候汴京權貴會如何嘲笑咱們國公府?裡子面子可都賠沒了!”沈老夫人氣得站起身來瞪腳,一言難盡地看向眼前這索命的乖兒。
這個孽障,說起奉承話來讓人恨不得把心肝挖給他,倔強起來也要氣死人。實在是冤孽,冤孽!他這輩子就是來向她索仇的,望着他氣呼呼離去的背影,沈老夫人捂着心口慢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