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将明日新作坊和幾個鋪子要安排的事過了一遍,心下暗忖明日定要叮囑家中人勿要亂說,這才昏昏沉沉會了周公。
雞鳴聲起,不過寅時,平安清醒一瞬後,看了眼旁邊的女兒,随即捂住耳朵,又睡了一會。
這鋪中的活有人去幹,她辛苦多年可不就是為了吃好喝好睡好。
隻是她這懶覺睡不了太久,畢竟孩子還嗷嗷待哺,她想,再忍忍,再過幾月她可以吃些輔食,她就能解放了。
如今天氣轉涼,夏日裡輕薄的抹胸褙子已然無法抵禦寒風,平安今日換上一身淺綠色交領棉裙,外邊套上一層短褐寬袖,再系上一層同色系的腰封,這樣的衣着在深秋也能熬過去。
她用藍色細布挽起個輕雲髻,平安對鏡自攬仔細檢查完儀容,随即熟稔地用胭脂輕輕點塗眼下的青黑。想到最近總是要出門與人打交道,平安便往鬓邊插了根銀钗,想了想,她又補了支藍色點翠簪勝。
這樣不至于太顯眼,可也不至于被人看太輕。
出門在外,向來是先敬羅衣後敬人。
她指尖輕輕在妝奁中劃過,待觸及那根栀子花的銀簪時,平安動作微頓,略過它直撫那瑩潤透亮的耳珰,怕是在孩子懂事之前,她都别想戴上。
将鬓角的碎發撫平,望了眼外邊亮眼的天光,平安囑咐爺爺與李嬸替她看好孩子,這才放心出門。
誰知曉今日一進鋪子,她便看到了坐在堂前的沈玉明。兩人視線乍一對上,他便兩眼放光,興奮地站起身來。
糟糕,平安心中暗道不妙,這家夥竟然起這麼早,他在汴京不是日日都要賴床的嗎?
平安的目光迅速掃向阿雲,不知他可否打探了些什麼消息出來?
見阿雲不着痕迹地朝自己搖搖頭,平安略松了口氣,這才走近與她耳語兩句。
沈玉明今日學乖了許多,見鋪内有客人,他竟未咋咋呼呼喊平安娘子,變得異常乖順。
兩人俱都相貌出衆,沈玉明更是打扮得人模狗樣,别說他那直勾勾的眼神,隻那一身亮眼的寶藍色蜀錦暗紋提花直裰便足以晃花在場學子們的眼。
一時間,無數人的目光來回在兩人身上逡巡。
他雖未言語,可他的眼神卻意味十足。
眼見着客人越來越多,堂食的桌椅要不夠用,他卻依舊坐在桌前巍然不動。
平安瞪了他一眼,卻又不想與他說話,便囑咐阿雲幾句後轉身去了其它鋪子。
她一走,方才還賴在鋪中不動的人也随她走動。
平安是真沒心思跟他耗,隻尋了個僻靜處勸說:“國公府的那攤爛賬我不想再牽扯進去,之前我回來也是死裡逃生這才僥幸留得一條命。你這次來,不是為了我好,而是會讓我處于更危險的境地。”
“娘子!”說起正事,沈玉明頓時收斂神色,“你放心,我既然來找你,那些東西我都已清理幹淨,絕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
平安本不想理他,聽他這般自信笃定,不由好奇拉開話題:“哦?那你說說幕後之人是誰,你又是如何處置?”
沈玉明環顧四周,為難道:“娘子,這事說來話長,外邊人多眼雜,咱們回家好生說。”
看他不願,平安便收回話題:“罷了,我還有事,你走吧,莫要再來尋我。”
“哎~~”方才還自得于自己找了個完美借口的沈玉明頓時慌了神,他忙拉住平安,“娘子,我長話短說,長話短說,你莫要生氣。”
“我很忙,看好你身後的尾巴。”平安扯開衣角,駐足道,“你若是真心為我好,就離我遠遠的。”
說罷,她便徑直朝香飲鋪中走去。
這會天氣寒涼,夏日的冰飲顯然已不适應市場,恰逢栗子成熟的季節,平安今日便打算做一套“河東食”給小娘子們嘗嘗鮮。
闆栗在當地又叫河東飯,用它做的飯食糕點自然也可以河東兩字代替。
新鮮的闆栗這會不值得什麼錢,但是去殼去皮之事都非常耗費人力。
鋪中主營吃食,别的不大,唯竈房與雅間寬敞。
這會平安進門,爺爺招進來的阿風、阿雪、阿蘭三人忙客氣迎前:“掌櫃的。”
這會鋪子越來越大,招的人也愈發多,家中早已住不下,平安便在附近單獨給他們賃了幾間屋子,平安想若過年生意好,明年藕粉與蓮子生意能盤活,那她便再置換個大點的宅院,這樣,她請來的護衛也能有地方待。
等她今日在鋪中忙完,便打算去镖局請幾個人守宅,如今情況特殊,也顧不得什麼成本了。
平安點點頭:“你們忙你們的,我昨日要的栗子可備好了?”
“早備好了。”阿風将竈上的鍋蓋掀開,露出一盆圓潤黃燦的栗子仁。
平安檢查了下,栗子那層褐色表皮已經脫淨,到手觸感也微微濕潤,想來是已經淘洗過了。
“做得不錯。”她誇贊道。
取去殼的香糯闆栗仁與削皮的芋頭做原料,将芋頭、闆栗上蒸屜蒸熟。
等待的時間,取闆栗、去芯幹蓮子與少許杏仁用石臼搗成白色的漿水,捶打間,栗子與蓮子的清香撲面而來。
這幾樣食物本可以生食,捶打出的白色濃漿自然也香氣飄飄,甚是誘人。
将打好的栗漿用兩層葛布過濾渣滓,留取細膩濃滑的槳水放入桶中備用。
如此一來,隻待客人需要,這河東甘露槳便可兌上熟水沖飲,若要平安來食,這自帶甘甜的原漿便甚是甘醇,無需再加些什麼别的東西。若有客人喜甜,則可适量加上甘蔗汁增甜。
待闆栗蒸熟過篩,芋頭尚且差些火候,平安取出一部分栗泥加入糯米粉、桂花蜜揉搓成團,擀成面皮後包裹餡料等待再度蒸制。
剩下的栗泥則留用與芋頭同樣處理,這樣一來糕點有清淡口也有甜口也有鹹口。
将香榧、榛、松仁、杏仁研成粉末,加入面粉與少許豆醬調成面糊。
此時砂鍋香飲已熬好,蒸籠中芋頭也全部蒸熟。
平安今日備好的夾心是棗泥與芋泥,棗泥是早已備好,不過芋泥就得等切片後取邊角料搗碎再用。這兩樣餡料口感均綿實細膩,隻看客人更喜歡哪樣。
而一旁蒸好的芋頭,則是切成均勻的芋片,再用同樣的模具壓制成栗泥片大小,均勻地裹上調好的面糊,就可入油鍋小火慢炸。
與此同時,蒸栗糕進入蒸屜繼續蒸制。
她今日用這酥黃獨的飲金馔玉之法處理栗糕,又壓制成金魚形狀,她給取了個名便叫金玉栗糕。炸好的金玉栗糕與酥黃獨表皮金黃微酥,顔色十分漂亮。
平安取出一塊酥黃獨輕輕吹了一口,待它稍稍冷卻,她方敢輕咬一口。這酥黃獨不愧是被文人稱之為世間獨有的美味,外皮酥嫩,顔色金黃,這名字每一個字都符合它的特性。
馥郁的堅果香味伴随着微鹹的酥皮一同滑入口腔,咀嚼間還可同時品到果仁的細碎顆粒與芋頭的香糯,平安突然覺得,這味道與她之前賣的炸串好像。
左右已經成了鹹口,要是再加上一勺高湯和少許蔥花,用筷著細細夾品,其中鮮美可想而知。
“東家。”外間已然陸續來客,小蘭在一旁喚道。
平安頓時回過神來,熄火将所有東西盛出蓋好,她轉身道:“今日菜單上加上河東飯套食,記得将糕點與香飲寫上。”
“好嘞。”幾人興奮應是。這香味早已将他們肚中的饞蟲勾起,若是賣得好,東家定會教他們做,以東家的大度,以後他們也有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