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沈玉明在江甯府出現,平安發現他就跟牛皮糖一樣粘人難甩掉。
最嚴重的一次,鋪内忙着翻台,沈玉明卻獨占一桌不讓人近身。
阿雲再三托請不成,隻得将平安喊來。
平安看了他一眼,隻斜睨道:“這樣的登徒子,既然他不走,那便趕他出去。”
“可是娘子,外邊下雨了。”阿雲猶疑道。
平安看了眼外邊的天,再想到他之前身後跟着的護衛,一咬牙:“趕出去。”這下雨天,他又不是傻子,總不會不知避雨。
鋪内的熟客們早已知曉這喜藍色衣袍的郎君怕是對這胡娘子有意思,可胡娘子一個新喪的寡婦,又怎好應對這般熱情。
出于名節考慮,衆人縱使覺得她此舉有些過分,但又不好苛責什麼,畢竟這世道婦人生存總歸艱難些。
也虧得他現在還有些底線,在外人面前确實沒喊過她娘子,平安這樁亂桃花被人議論幾句後就此放過。
可平安不知,這人被阿霄推出後,竟一直乖乖待在原地,任憑風雨拍打臉龐。
不多時,他的發絲與衣衫早已被雨水浸濕。
“娘子。”待客人漸漸散去,阿雲心生不忍,小聲在平安耳邊喊道。
平安收回半晌沒翻動的賬本,恨恨起身朝外走。
這樣的天氣被雨打濕還半天不走,這是要對她玩苦肉計啊。
沈玉明啊沈玉明,你做别的事情可有這樣的倔強?
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雨幕中,依稀可見街邊的小販們忙着推車收攤,路邊的行人也多打傘匆匆走過,說一句人煙稀少不為過,隻有這人一直傻呆呆地矗立在她鋪子門口。
平安走到門檻邊,直視他的臉。
這會他早已淋成了落湯雞,鬓邊的碎發順着雨水的滑落,一縷縷貼在臉側,見得平安出門,他咧起熟悉的笑容,低聲喚出兩字:“娘子。”
“你走吧。”平安沉聲道。
“你終于肯同我說話了。”他搖搖頭,隻頂着那張蒼白的臉站在門前。
“你誤會了,我隻是怕你影響生意。”感受到空氣中的濕冷,平安打了個激靈,想起家中的女兒來,她頓了頓,接着道,“你回去吧,汴京那樣的富貴繁華,不是我這樣的農女能配得上的。”
“不是,不是。”沈玉明連連搖頭,卻又怕惹她厭惡,伸出的手頓在半空。
平安沒有回頭,隻等客人散去,低聲道:“關門吧,我先回家。”
這場雨越下越大,等到一家人吃完晚膳,雨勢總算小了下來。
阿霄望了眼平安懷中的小娘子,神色為難地在桌前打轉。
平安看他這模樣,隻問:“有什麼事,說吧。”
“娘子,那郎君還在門口。”
“不要管他。”平安狠心應道,等今日一過,想必他就會死心走人,他不會留下來,她也不會再同他走了。
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可她轉念一想,這樣冷的天,若是搞不好會死人,想到這個可能,平安改口找補道:“隔一盞茶同我報個信,若是燈沒滅,就說明我沒睡。”
兩人詫異應好,便退到偏房。
平安一臉如常地幫孩子清洗、換衣、哄睡,可桌前的賬本卻怎麼也翻動不了一頁。
“娘子,還在。”
“還在。”
“還在。”
一次又一次地隔門報信後,平安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正欲起身,門外的信卻變了。
“娘子,不在了。”
“好,你們都去睡吧。”平安慢慢坐了下來,啞聲吩咐。
次日,沈玉明仿若真的死心,平安連續逛了幾個鋪子,都未曾見他人影。
平安提起的心好似又慢慢落了回來,隻有她自己心裡清楚,自己心間除了釋懷,還摻雜着怎樣複雜又别扭的情緒。
孰料好日子沒過兩日,大半夜院門又被人砰砰敲響。
“少夫人,少夫人,求求您開開門吧。”
這一次,連爺爺都被驚醒,他敲開了平安的門,低聲道:“安安,去看一眼吧。”
平安知曉,怕是沈玉明的事瞞不住爺爺了。
她看了眼孩子,迅速披衣下床。
走到院門前,阿雲阿霄早已躊躇在此等候,見平安過來,兩人不約而同看向她。
“開門吧。”
映入眼簾的是沈玉明的貼身小厮阿全的面孔,他乍一見着平安,便嘩地下跪,朝平安連連求情:“少夫人,求求您去看看小公爺吧,他高燒兩日不退,今日竟連藥也灌不下去了。”
竟這般嚴重?聞言平安臉色霎時變白,她隻來得及囑咐阿雲:“照看好家裡,阿霄随我去。”便快步上前進了馬車。
等坐到馬車上,她隻覺腦中一片空白,她隻想他離開江甯府,可從沒想着要他的命。
兩人在玉溪鎮其實沒太大問題,隻是汴京将他們都變得看不清往昔的模樣。